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弥生夜> 第11章

第11章

  程知阙鲜少有没料到话锋转向的时候,眼神微变,身体微微向前倾,手抵住下颌,饶有兴致地看她,“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付迦宜也笑,“我能理解为,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游艇安了防晒棚顶,但防不住海风,她捋顺被吹乱的头发,眺向烁石流金的落日,又切了近景,去看比风景聊胜一筹的他。
  氛围正好,她忍不住问:“那在这之前,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程知阙说:“想听客观的,还是不客观的?”
  付迦宜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想听好听的,假话也可以。”
  程知阙笑意深几分,“来马赛以后发现,你跟我的预期存在偏差。”
  “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前者。”他缓缓补充,“这不是假话。”
  付迦宜这一秒有轻微的目眩。
  明明不久前还在感叹师傅的船技了得。
  半小时左右,游艇停靠在彼岸,伦古先到一步,帮着扎起了帐篷。
  岩石右侧架一座烤炉,铁架上放着伦古妈妈事先在集市买好的蔬果和奶酪,海鲜直接就地取材。
  伦古将漆红色的塑料桶拎到她面前,付迦宜定睛一瞧,里面两条鲜活的鲽鱼,个头不大,欢腾在水里游动,还没来得及处理。
  伦古从泛旧的背包里翻出折叠小刀,找一块石头,要去海边杀鱼,被付迦宜及时制止。
  她稍稍弯下腰,轻揉他蓬松的短发,“我们今天不吃鱼,等到时候你把这些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分了,好不好?”
  伦古歪头看她,“真不吃吗?很好吃的,姐姐,我想做给你尝尝。”
  付迦宜笑笑,“哥哥不太喜欢吃,我想和他‘同甘共苦’。”
  四字成语往往能涵盖很多层含义,翻译成法语不免有些差强人意。
  伦古似懂非懂,看向恰巧出现在付迦宜身后的程知阙,思考几秒才开口:“那我再去抓些生蚝和青口好了。”
  付迦宜应声称好,嘱咐他小心些,看着他跑远。
  无意间转身,对上程知阙难以分辨情绪的眼神,她缓慢呼出一口热气,“第一次发现,你走路好像没什么声音。”
  程知阙说:“是你们刚刚聊太专心了。”
  食物还没吃到嘴里,骤然下起一场小雨,烤炉上烟熏火燎的火星被浇灭,冒起青烟。
  付迦宜随他回到帐篷,抬眼看远处的伦古,见他躲在石洞里没被淋湿,这才放下心。
  程知阙在她身后,距离比刚刚要近些,视野范围内刚好是她纤长侧颈。
  在船上被吹得心烦意乱,她干脆绑了个丸子头,刚刚才散开,一头长发带了自然卷,发尾几缕勾在手臂上,又被捋到肩后。
  付迦宜没回头,背对着他问:“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
  程知阙说:“不急,你想多待几日也无妨。”
  “算了……无论待多久总归要走。”
  “不舍得走?”
  话里漏洞被抓住,付迦宜不想承认,迂回说:“没出来之前,你说自驾游会上瘾,看来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经验。”
  她讲得婉转,不乏似有若无的试探,想着力隐藏,实际没起到太大作用。
  程知阙笑说:“你是想问我,之前有没有和其他人来过这?”
  付迦宜轻喃:“……我不是关心,只是随便聊聊。”
  “没有。只和你结伴来过。”他答得坦然。
  海边风大,帐篷不能完全避雨,水珠落到皮肤表面,温润的触感。
  他气息越来越近,近到她呼吸一再放缓。
  头顶光影被遮住,付迦宜抬起头,瞧见他逐步靠近,缓缓侧过身,站在了对面,用背部替她遮风挡雨。
  猝不及防面对面,付迦宜下意识重复那晚说过的话:“……我没那么娇气的。”
  外面一道雨雾,看不太真切具体景象,他声音显得尤为悦耳:“在我这,即使娇气些也无所谓。我会护着你。”
  他说会护着她。
  出于一个教育者最基本的责任吗?
  付迦宜并非不明事理,传道受业解惑哪一样不比“保护”责任重,她既承了那三份恩情,合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下这份。
  但她似乎无法做到,也无法顺其自然为其归类。
  付迦宜后退一步,伸出手,拽他腰际雾蓝色的衬衫面料,丝滑的绸感,薄薄一层,光是攥住似乎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
  她拉他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少淋些雨,你也需要被保护。”
  周遭倏然变安静,谁都没再开口。
  插曲一过,雨差不多也快停了,岸边多出一艘游艇,有个中年男人拎着钓鱼工具,坐在折叠椅上排兵布阵,鱼竿一端很快被抛下水。
  程知阙目光所及,瞧着这场面,无端轻笑一声。
  付迦宜轻声:“怎么了?”
  “没什么。”程知阙收敛目光,低头注视她,“突然觉得你那天提的捕鱼方法不错,可以留着下次用。”
  第10章
  从卡西斯镇回来,付迦宜在家休整一天,隔天带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礼物去找安维尔。
  前些日子他借给她一本卡普斯汀的琴谱手稿,她特意来还礼。
  即便不是第一次到隔壁做客,付迦宜还是觉得这房子从装修到布局都太冷清,没有一点烟火气,人待久了会很压抑。
  客厅开了十足的冷气,安维尔刚从二楼下来,穿棉质家居服,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付迦宜抚了抚发凉的胳膊,将礼物放到岛台上,“这几天出去玩了一趟,不知道你的具体喜好,我就按自己的心意挑选了。希望你会喜欢。”
  安维尔笑说:“谢谢,无论什么我都喜欢,你的心意最重要。”
  空调温度低得反常,把房间营造出寒冬腊月的假象。
  安维尔在摆弄烤箱,要烤些甜品招待她,聊了没几句,付迦宜本想尽快离开,见芝士和牛乳的包装盒已经被剪开,也就没说要走的话。
  付迦宜看着这些细碎步骤,心血来潮,问安维尔想学会难不难。
  安维尔端着玻璃碗,搅弄蛋液的动作没停,抽空回她:“我觉得不是很难,简单记些克数和比例,调和一下就可以了,不过还是因人而异——你要学吗?”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付迦宜笑了下,“我身边有个人貌似喜欢吃,想做给他尝尝。”
  “那我改天手写一份详细的食谱,到时送给你。”
  等食物出烤箱的空隙,安维尔低咳几声,付迦宜这才发现他的异样,“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吗?”安维尔苦笑,“有点头晕倒是真的。”
  付迦宜瞧他唇色泛白,问他药箱在哪,取来体温计一看,果真发烧了。
  她翻出退烧药和感冒药,扫一眼生产日期,熟练拆掉包装,连同温水一起递给他。
  看着安维尔吃完药,付迦宜说:“等会睡一觉,如果醒了还没退烧,可能得喊医生上门挂水。”
  安维尔看了眼墙上挂钟,“下午有节钢琴课要上,估计忙完要很晚了。”
  付迦宜微讶,“我还以为以你的水准已经不需要老师了。”
  “的确不太需要,是我给别人上课。”安维尔说,“一个人待着无聊,周末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付迦宜哑然,一时想不出该回应些什么。
  安维尔一个人住在峡湾附近,家里没其他活人气息,能长期陪伴他的只有那几架钢琴。
  付迦宜安慰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其实也不算太糟,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安维尔笑笑,嗓音沾了病态的哑:“有时候能做的不一定真是自己喜欢的,也可能是应该要做的。”
  安维尔父母本身都是功成名就的高知分子,对子女高要求也不足为奇——外人看来,他五岁被送去学琴,跟恩师学作曲,九岁在圣丹尼教堂开独奏会,天赋异禀,卓尔不群。
  对喜好还不能完全做到自主定义的年纪,只会机械完成家长的期许,等到再长大些早就习以为常,无力再去挣扎和改变。
  何尝不算一种被温吞驯化的过程,像囚笼里坐井观天的青蛙。
  付迦宜听了,心里不是没有惊诧。
  她跟安维尔接触不算特别频繁,平常跟他聊得最多的话题无非是音乐,也隐隐预料到他的少年驰名,只是没想到表面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私下里也有避忌隐晦的过去。
  点到即止,没再深入去聊。
  牛乳茶喝到一半,敲门声突兀响起,一对双胞胎小孩被保姆送来学琴。
  付迦宜没继续打扰,起身告辞。
  安维尔送她到门口,“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付迦宜回头看他,“怎么了?”
  “六月我在别的城市有几场巡演,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到时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家。不用做什么,给植物定期浇浇水就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