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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程知阙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按动打火机,低头点燃,勾唇笑说:“成王败寇,倒也不至于这么义愤填膺。”
  “踩着好兄弟的肋骨往上爬,这荣誉拿着不烫手么。”庄宁说,“如果不是当年阿姨病重,你腾不出精力理会这些破事,现在也不会孑然一身。”
  程知阙没接这话茬,问:“身上钱还够吗?”
  “够肯定是够的,大不了平时拮据些,实在不行跟我爸服个软,啃啃老,没什么大问题。”
  “我那有张卡,密码没变。走的时候留给你。”
  “没事,不用,我自己扛得住。”庄宁粗略算了下,“酒馆的地理位置还可以,抛开杂七杂八的成本和手续费,未来应该能盈利。”
  程知阙缓声说:“没必要为了我一直留在这。法国不想待了,随时可以回国。”
  “我是能回去,阙哥,那你呢?”庄宁故作轻松地耸肩,“多一个人,起码能帮你分担点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你打算在马赛待多久?”
  “还不确定,看情况。”
  庄宁笑说:“那我还能等到你重操旧业那天吗?”
  “钱随时都能再赚。”程知阙随手掸了下烟灰,侧身往远眺,望向手里捧花的付迦宜,“最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吧台南侧设一座小型舞台,没请驻场歌手,周围空荡荡的,搁一台电子琴和两把电音吉他。
  冷调筒灯照在地面,沤浮泡影,付迦宜半蹲在舞台边上,正跟一个黑人小孩交流,时不时抬手,将额前碎发缠到耳后,一颦一笑生动明艳。
  看到程知阙朝这边走过来,付迦宜就近扶一根立柱,缓缓站起身,笑着看他,“你回来了。”
  酒劲正上头,她不自知,言语间有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程知阙微微眯眼,目光由上到下,落在她怀中那束鸢尾花上,“买花了?”
  付迦宜点点头,“你之前教过我,不要随便同情心泛滥,但我想着,经过证实的贫困潦倒应该可以试着帮一下。”
  程知阙眼神沉静下来,挑唇,“做得不错。”
  两人没在酒馆久留,跟庄宁告完别,准备离开。
  长廊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付迦宜走在最前面,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愈拉愈远,脚步顿了下,回头看程知阙,“怎么不走了?”
  程知阙掀起眼皮,对上她极亮一双眼睛,“是你走太快了。”
  “是吗?”付迦宜逐步向他靠近,在距离可近可远的位置停下,“那我……等等你。”
  第08章
  从酒馆出来,在门口看到刚刚卖给她花的那个叫伦古的小男孩,付迦宜忽然提议,说今晚住宿的地方能不能由她来选。
  程知阙唇边勾起淡笑,几分纵容地说:“凭你安排就是。”
  渔港离山脊不远,新旧建筑融合,顶峰立一座古希腊风格的复古圆钟。
  两人随伦古穿过小巷,走到靠海的半山腰,那有几间用石块垒成的房子,伦古一家住一间,其余搭成了简陋的海景旅馆。
  付迦宜选了相邻的两间空房,室内装修大差不差,青砖墙面,铁艺单人床,棚顶吊灯开关是许多年前的拉绳设计。
  环境一般,好在房间打扫得干净,周围也比较安静,只有隐隐呜咽的风声。
  程知阙没急着回自己房间,走到最里面,关上嘎吱作响的格子窗,“住得惯这里?”
  付迦宜坐在桌前,托腮看他,“应该……我其实没那么娇气。”
  程知阙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付迦宜扯了扯唇,试图帮自己找补,“这里好像也没那么差,就当成一次难得的体验好了。”
  “我倒无所谓,随你高兴。”
  没过几分钟,伦古敲门进来,手里拎着装了松脂和碎木块的玻璃灯,外加两个驱蚊手环。
  将东西放下后,他偷偷瞄了付迦宜一眼,友善地丢下一句“姐姐再见”,不等回应,小跑着离开了。
  付迦宜从没见过这种自制的玻璃灯,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想点燃,左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程知阙坐到她身旁,从她手里拿过火柴,“我来吧。”
  方形玻璃灯罩内跃起一束火苗,付迦宜看着正缓缓上升的黑色烟雾,觉得有点呛,轻咳了一声,“这种灯如果用蜡液和烛芯来做,不是更好吗?”
  “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材料。他们更愿意把生活费省下来,用在刀刃上。”
  付迦宜几乎懂了,但没说话。
  一直都知道人跟人之间的贫富差距明显,可难免还是出乎意料。阶级像条跨越不了的鸿沟,一个过不去,一个出不来,实际很难做到互相理解。
  程知阙问她:“驱蚊手环会戴么?”
  付迦宜回过神,摇了摇头,“需要戴这个?”
  “靠海的地方虎蚊多,毒性比较大。”程知阙拆开白色手环的暗扣,示意她,“手伸过来。”
  付迦宜没犹豫,乖乖抬起左手。
  体内酒精没完全代谢掉,她皮肤尚且还有烫意,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中和了一点温度,但效果似乎不太好。
  她明显感觉到身上比刚刚更热了,有快要熟透的趋势。
  程知阙摊开她的手掌,大致调试完手环松紧,低头看她微微泛红的眼梢,“在想什么。”
  付迦宜收回手,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算太突兀的回答,“只是觉得你知道的事情很多,方方面面,有点像百科全书。”
  大概觉得她的比喻有趣,程知阙笑了声,“到过的地方多了,知道得自然也多。没什么稀奇。”
  付迦宜忍住好奇,没追问他以前都去过哪里,只回应一句:“也是这个道理。”
  程知阙离开后,付迦宜一个人坐了会,等身上的热度退下去一些,到隔间冲澡。
  浴室没装热水器,自制的太阳能采集装置,存不了多少热水。没洗一会水温转凉,她快速冲掉头发上的泡沫,随便套件衣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等头发晾到自然干,差不多酝酿出一丝睡意,刚阖眼没多久,听见隆隆几声闷雷。
  风把窗户吹开,雨点潲到地板上,淌过一滩水。
  雨下得太急,付迦宜从床上起来,摸到吊灯开关,往下一拉,接连试了几次都没反应,这才发现停电了。
  她只好放下拉绳,摸黑去关窗,路过桌旁,不小心碰到了那盏玻璃灯。
  玻璃打碎在地,发出清脆声响,盖过了雷声。
  付迦宜杵在原地,一时无从下手,打算先去睡觉,等天亮再收拾满地狼藉。还没转身,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她走到门口,试探问是谁。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进耳朵里,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我。”
  付迦宜打开门,看到程知阙站在门外,愣一下,“还没睡吗?”
  “刚刚怎么了?”
  付迦宜大致简述完,紧跟着补充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知阙借外面声控灯的微弱光线看她,“我进去看看。”
  付迦宜往旁边挪,让出过道位置。
  抽屉里刚好有救急用的蜡烛和手电筒,付迦宜看着他捡起碎片,动作徐缓,修长手指在地面映出浅薄的影子。
  她想上前帮忙,听见他说:“之前不是说过自己有轻微的夜盲症?听话,等收拾完再过来。”
  房间里短暂安静,只剩下碎片和地砖碰撞的细微响动。
  付迦宜站在离程知阙两三米远的拐角,稍稍垂眼,目光所及刚好是他宽阔肩背。
  他穿垂感衬衫实在很好看,亦正亦颓,有种矛盾的熨帖感。
  可能“听话”这两个字有足够的杀伤力,犹豫一霎,她主动打破寂静:“夜盲症什么的,其实是我在骗你。”
  小姑娘难得说次谎,经验着实不多,坦白完,下意识移开视线,躲过和他的对视。
  灯光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不难想象出她眼底的空灵和佯装镇定。
  程知阙把碎片扔进垃圾桶,弯了弯嘴角,忽说:“所以上次是真的。”
  付迦宜顺势往下问:“什么是真的?”
  “你真在躲我。”
  付迦宜莫名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面上尽量不动声色,生硬转移话题:“不知道雨会不会下整晚。”
  程知阙由着她下了这台阶,“应该不会。马赛很少有久雨不晴的时候。”
  一阵恰如其实的沉默。
  付迦宜找个底座,将蜡烛立到窗台上,看向沾满雨点的格子窗,抛开那些顾虑,随心所欲地说:“我想问个问题。”
  程知阙没开口,耐心等她把话讲完。
  付迦宜在心里组织好措辞,“你之前说来过马赛几次,是旅游吗?”
  “算也不算。如果不办私事和正事,随便到一个地方,和旅游没什么区别。”程知阙顺着她的目光看窗外,“怎么突然问这个。”
  付迦宜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心血来潮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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