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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付迦宜勉强想出一个还算合乎逻辑的借口,不太熟练地扯谎:“嗯,我有轻微的夜盲症。”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的即兴话,没曾想小姑娘解释得这么认真。
  迎面突起一阵凉风,程知阙用身体替她挡住风的来源,“先回屋吧。当心感冒。”
  隔天星期一,付迦宜在上课前接到琴行管家打来的致歉电话,跟她约送货师傅上门调换钢琴的具体时间,大概半月以内。
  法国人偏好慢节奏的生活,工作效率极低,售后处理起来慢得不是一点半点。
  昨晚安维尔走得仓促,忘留联系方式,需要她找时间到隔壁拜访一趟,告知他处理结果。
  付迦宜托腮坐在书桌前,右手转笔,脑子里在想这事,直到看见程知阙进了书房才回过神。
  大概为了更贴合角色,他今日换了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稍稍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搭黑色西裤,宽背窄腰,身材比例极佳。
  付迦宜只瞧一眼便默默移开了视线,手里钢笔的转速比刚刚快了些。
  程知阙走到她面前,从成摞教材中拿起其中一本,随手翻两页,“未来打算往哪个方向发展。”
  付迦宜回:“生物医学工程。”
  “为什么想学这门专业?”
  “……要说实话吗?”
  “自然。”
  付迦宜说:“我从小身体不好,不常出门,跟医生和各种医疗器械打的交道最多,对这些还算了解……想学这个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熟知的领域会比较有安全感。”
  她对上他晦涩难明的目光,听见他说:“想法不错,的确很适合你。”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肯定,有轻易扰人思绪的本事。
  程知阙问:“喜欢数学吗?”
  付迦宜摇头,“好像一般。”
  “那就先从这门开始复习吧。”程知阙说,“高中升大学的bac考试中,只有文学类学生能自主选择考不考数学,对你来说是必考的基本科目。”
  很长一段时间,付迦宜都觉得,听程知阙讲课是件很舒服的事。
  他太游刃有余,敛了平日里又雅又痞的风流成性,角度刁钻,实在很会把控课堂节奏。
  上回她说不知道他能教她些什么,原只是一时赌气,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他的确教会了她很多方面,用润物无声的方式,待她宽容且温和。
  中途歇息,付迦宜无端提起:“有件关于你的私事,我一直有点好奇,可以问吗?”
  程知阙:“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七大化学系的博士学位要攻读几年。”
  “理工科一般三到五年。”
  “那……你今年是第几年?”
  程知阙似是默了下,“第四年。”
  “陪我长住在这边,真的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业和今后的个人发展吗?”
  “不会。”
  这回答倒也不假。
  他并非正主,又怎么会有影响。
  只是这些付迦宜并不知情,她轻呼一口气,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沉下来。
  虽说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对等代价,可不知怎么,潜意识里她的确不愿看到他也这样,为身外物竭力,不得不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整天时间淌水一样过。
  上完下午的课,晚自习前,付迦宜跟程知阙请了一小时假,说想外出一趟。
  他没问她具体去哪,只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安维尔住的房子离这不远,徒步大概不到十五分钟,鹅卵石子路被橡树和半人高的扇形绿叶包围,人在里面穿行,望不到前路。
  付迦宜站在别墅院外,伸手按响门铃,等了好一会不见有人出来,以为安维尔不在家,正准备原路返回,瞧见阁楼突然亮了暖灯。
  她耐着性子又按一遍。
  过了两三分钟,被安维尔迎进门,发现偌大房间空无一人,讲话隐约有回声,付迦宜问:“你平时一个人住吗?”
  比起她那儿的熙来攘往,他这里陈设偏黑白简约风,毫无人气,和冰窖没什么区别。
  安维尔抿唇一笑,“是的,我父母常年不在法国,我一个人留在这边上学。”
  “那你厨艺一定很好,能自己照顾自己。”
  “其实我不太清楚做出来的食物好不好吃……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邀请你帮我尝一尝。”
  付迦宜回以一笑,礼貌应对,“好啊。”
  两人聊完正事,安维尔朝楼梯口指了指,提议:“对了,要去楼上瞧瞧你的钢琴吗?发现型号不对之后,我没再碰过。”
  “这两架有什么细微差别吗?”
  “琴键的重量和材质不太一样,会影响音质和弹奏体验。”
  付迦宜心里叹服他的专业性,随他到二楼。
  琴房做了挑空设计,进门右手边两张立架,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奖杯;中间并排摆三架钢琴,欧式水晶吊灯底下的那架她认得,斯坦威的限定款,内售有二,另一架在她巴黎的家中,是付晟华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安维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要试着弹一下吗?”
  从满墙荣誉中不难看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钢琴是很私人的物品,付迦宜含笑婉拒:“我弹得不好,十分业余,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找到相同爱好,是人跟人之间进一步相处的开始。
  自两架钢琴调换回来后,付迦宜没和安维尔断联。
  一方面他是邻居,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社交礼节不能少;另一方面,峡湾附近像荒瘠的无人之境,能消遣的活动不多,偶尔有朋友陪着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没什么不好。
  平常没课,付迦宜趁朝阳充沛时出门踏青,周末遇到积云天气,安维尔拎着亲手做的甜点来寻她,两人在后院的玻璃房里喝下午茶。
  期间不知怎么聊到了名字,安维尔问:“除了付迦宜,你还有其他名字吗?”
  “ajouter un.”付迦宜笑说,“算吗?”
  安维尔开始不懂,细品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迦宜是加一的意思吗?”
  “不是,只是中国的谐音而已。”
  “感觉很有趣。”安维尔说,“我的名字是我的钢琴老师帮忙取的,avel在古布列塔尼语中是风的意思。”
  “他是那儿的人吗?”
  安维尔摇头,“奥地利人。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老人家现在在维也纳,筹备两年后告别音乐会的事。”
  付迦宜平时对音乐方面关注不多,但心里多少清楚他口中说的老人家是何人物。
  涉及到深入的隐私,她没再开口,将一块方糖融进咖啡液里,拿匙搅了搅,看它一点点融化。
  安维尔离开后,付迦宜从玻璃房出来,路过花园,看到程知阙靠在泳池旁的躺椅上假寐,茶几上放着烟盒跟打火机,还有杯兑了冰块的冷饮。
  短期相处下来,她发现他似乎很喜欢甜食,书房至今备着一抽屉的果汁软糖。
  听见动静,程知阙睁眼,嘴角微微翘起,“过来坐。”
  付迦宜手里端着咖啡杯,缓步靠近,在另一处空位落座。
  “在这住得还适应吗?”
  “还好。”
  “学习方面呢。”
  “也还好。”
  “如果有哪里觉得不随心,我们及时调整各个计划。”
  说这些话时,他语调和缓,自带为人师表的从容不迫,平静地同她商量生活和学习方面的安排,就事论事。
  手里捏着的咖啡杯釉面颜色十分鲜艳,侧面印了雾霾蓝的艺术感纹路,乍一眼瞧,很像海面翻涌的水波纹。
  付迦宜盯着看了两秒,没由来地说:“还有什么其他方面想问吗?”
  程知阙歪头看她一眼,轻笑一声,“私心里没有了。不如你给我指条明路。”
  付迦宜哪里肯言明,铁了心装糊涂,“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的话,我先回屋了,还有套试卷没做完。”
  “尽快做完,明天带你出门。”
  “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付迦宜没多问,站起身,绕过游泳池,脚步不停地往回走,思绪有些乱,像一头栽进虚软无骨的棉花堆里。
  不久前安维尔第一次来家拜访的那个晚上,以及刚刚,程知阙都目睹了她和新邻居相处的一小段过程,却全程没提,不闻不问。
  显而易见,他对她并不好奇。
  -
  晚上,程知阙来到她住的楼层,敲开卧室的房门。
  付迦宜这会刚洗完澡,在温水里泡久了的缘故,脸颊染上细腻的粉,一头长发吹得半干,缠在锁骨周围,有几缕顺着睡裙衣领埋进脖颈里。
  大概没料到她休息得这么早,看着她的穿着和状态,程知阙目光深几分,意味不明。
  付迦宜松开门把手,“有什么事吗?”
  “忘了说,记得带两件换洗衣服,可能要在外面待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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