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时,她只知道自己要和齐家人结婚,但不清楚具体的结婚对象。
直到订婚宴那日,身着正装的他出现在她身边,她才恍然惊觉。
原来和我相伴一生的人长这样。
原来他的名字叫做齐衍礼。
齐衍礼沉沉的目光落在纪知鸢身上,那双幽深的眼眸如同无底的深渊,暗藏无数未言之语。
“订婚宴上,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我知道。”纪知鸢晃了晃手中的门票,边点头边说,“我的每次演出你都来了。”
齐衍礼低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撩人的意味。
“还要更早。”
“还记得纪爷爷六十寿宴那天吗?你在琴房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反复练习钢琴曲。”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竟然可以拥有如此浓烈的情感。”
话音微滞,他的目光变得深远。
记忆碎片迎面扑来。
——
齐衍礼是齐老爷子亲手带大的,也是钦点齐家继承人。齐老爷子对他要求极为严苛,无论是学识修养,还是为人处世,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在外必须时刻展现出无可挑剔的世家风范。
这一年,他十六岁。
升入京市最好的私立高中,正在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也是从这时起,齐老爷子开始有意识地带他出席各种宴会,在众人面前刷眼熟。
关于这方面的往事,齐衍礼的记忆有些模糊。
但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受邀出席纪家长辈的寿宴。
这场寿宴不仅在他人生轨迹上留下深刻印记,更悄然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走向。
寿宴前几天,齐衍礼刚完成升
入高中后的首次月考。
学校不仅将每位学生的考试成绩发送给了家长,还详细附上了班级排名、年级排名等各项评比数据。
得到齐老爷子‘召唤’的那一刻,齐衍礼的右眼皮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推开书房大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袭来,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刹那间,一声脆响打破寂静。
‘啪——’
杯壁擦过齐衍礼的脸颊,滚烫的茶汤泼洒而出,他的下颌顿时泛红,随后茶杯在脚边炸开,碎瓷四溅。
齐老爷子站在胡桃木方桌前,苍老的面容因愤怒而紧绷,眉间深深刻出‘川’字。
“跪下!”
老人嗓音沙哑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然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在寂静的房间里沉沉回荡。
齐衍礼懒懒地抬起眼帘,漫不经心地扫视前方,双腿稍微几下挪动后,挺直腰背屈膝跪地。
能让齐老爷子动怒的事可不多,他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多半是瞧见这次月考的成绩单了。
他失误了。
他让爷爷失望了。
下一秒,呵斥声萦绕耳旁。
“齐衍礼,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变成了第二名?”
“不要以为破格升入高中,你就能够掉以轻心了。”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说完,齐老爷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震得四周气流都为之一颤。
齐衍礼跪在地上,脊背如松般挺得笔直,纹丝不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黑睫敛下,掩去脸上情绪。
“记得。”
“这是一个只有第一名的世界。”
“唯有站在最高处才能被人记住,才能被人认同。”
齐老爷子面上神色闻言缓和,那张画满触目惊心的红色的叉的成绩单被随手扔入垃圾桶。
“你不止是齐衍礼,你身上背负着齐家上上下下几百人的人生。不容许出现半点差池。”
“只有完美的人才有掌权齐家的资格。”
“再者,齐家内外有非常多双眼睛正盯着你。”
“衍礼,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只有完美的人才有掌权齐家的资格。
齐衍礼没有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嘲。
他真的好想问一句:爷爷,请您扪心自问,您做到了这些要求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要是人就会出错。
“知道。”齐衍礼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会遵守您提出来的要求。”
他不想要掌权人的身份,也不想做一个完美的人。
但出生在齐家,肩负责任重大,他身不由己。
齐衍礼诚恳认错的态度让齐老爷子胸中怒火渐渐平息,见他如此,老爷子也不忍再加责罚。
老人长叹一声,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去把自己收拾一下,换一身正式得体的衣服,等会儿随我去纪家赴宴。”
齐衍礼干净利落地站起来回了一个“好”字。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离去,没有半分迟疑。
琅山的私人道路蜿蜒向上,两端是精心修剪过的法国梧桐,树冠在高处织成一道绿色的拱廊。
黑色的商务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视野骤然开阔。
纪家豪宅位于琅山顶部的最佳位置,占地面积将近千平,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俯瞰着整座城市。
日光洒落,右侧人工湖的湖面泛着如银河般的炫目光芒。
“切记,等会儿跟在我身边,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
从商务车下来之后,齐老爷子只对齐衍礼说了这一句话。
纪家门口热闹非凡,停车坪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身着华服的宾客们踏着优雅的步子从车内走出,双脚还未来得及落地,热情地寒暄先一步从嘴里道出,人们的笑脸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只是那笑意深浅难辨,唯有各自心知肚明。
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让齐衍礼作呕。
每个工人脸上都带着精心设计的面具,言谈间暗藏机锋。
但他没有选择。
作为齐家的下一任掌权人,社交是必须履行的义务。
齐衍礼跟在爷爷身后,迈进纪家大门。
白色大理石的花纹独特,石阶一尘不染,两侧是修剪成几何形状的灌木丛,台阶中央铺设着枣红色的地毯。
顺着红毯往内走,他们径直来到别墅内部的宴会厅。
巨型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折射出千万光点,脚下是纯手工波斯地毯,图案繁琐得令人眩晕,墙上挂着主人从四处收集到的名家画作。
“齐董,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齐老爷子前脚出现在宴会厅中,相识的熟人后脚便凑上来寒暄,“旁边这位是小衍吧,几年不见竟已这般挺拔俊朗,怕是要让不少姑娘芳心暗许了。”
这句夸赞并不是场面话,但凡见过齐衍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齐衍礼自幼生得俊朗,身高和颜值都远超同龄人一大截,进入高中之后更甚。短短一个月,便成了全校学生公认的颜霸,稳坐校草之位。
少年身着一袭剪裁考究的灰色西装,细腻的手工走线完美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严谨扣系的前襟衬得腰身线条尤为利落,而微敞的领口又为这份矜贵添了几分随性。
他周身散发着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独特气质,初入世事的少年意气,又隐约可见日后沉稳。
这两种特质在他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非但不显矛盾,反成就了令人过目难忘的和谐韵味。
“李叔叔好。”齐衍礼不自然地颔首。
话题毫无预兆地转向了自己,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带结,那条精心系好的真丝领带好像突然变成了绞索,勒得他喘不上气。
耳边的人声如潮水般翻涌,在齐衍礼的脑海中无止境地回响。他感到胸腔里的空气逐渐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仿佛只有用力喘息才能勉强维持清醒。
霎时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炸得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太吵了。
想让他们都把嘴闭上。
“老齐啊,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出色的孙子,一点都不用你费心。”说着,那人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家那小子整天在家念叨着‘衍礼哥又考了年级第一,我要把他当成自己学习的榜样’,真是让人又欣慰又发愁。”
“怎么可能不费心。”齐老爷子摇头轻笑,眼中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等了一会儿,见二人谈兴正浓毫无停歇之意,齐衍礼心底渐生焦躁,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平静。
好不容易熬到聊天结束,趁下一个人还没凑上来套近乎,他略微欠身,低声道:“爷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齐老爷子眼风扫过,点头应允。
齐衍礼如蒙大赦,穿过觥筹交错的宴厅,快步走向庭院的花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