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别转过来。”
  “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他的声音闷在她肩窝里,隐约带着浓浓的鼻音。
  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颈侧,纪知鸢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肌肤泛起细微的战栗。
  他轻嗤一声,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的出生不过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利益交换,连存在都是多余。”
  周辉和梁如云是典型的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
  可又有点儿不一样。
  童话里的王子从未像周辉这般深情,甘愿抛却荣华富贵,只为追逐心中挚爱。
  而传说中的灰姑娘,亦不似梁如云那样,骨子里刻着对艺术的痴迷与自由的渴望。
  他们的相遇像一场命中注定的碰撞。
  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埋头书海的木讷少年撞见了明媚如朝阳的少女。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理智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从此沉溺在这份汹涌爱意里,再难回头。
  奈何他们的感情始终未能获得齐家的认可。
  自幼父母离异,梁如云像极了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父母都不愿意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开启新生活,好在姑姑收留了她。但经历多年的寄人篱下,自卑深入骨髓,早已成为她无法摆脱的烙印。而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活泼与开朗,不过是她精心构筑的保护壳。
  多年来,画笔是她唯一的知己。
  与人交往的诀窍,讨好长辈的方式,这些世俗的生存之道,于她而言始终是难以参透的谜题。
  当齐家长辈第一次找上门来,要求梁如云结束这段感情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就应允了。
  只因梁如云早已习惯孤独,不善与人交往。她从未体会过被爱包围的滋味,自然也不会对此产生眷恋。
  一开始答应与齐辉交往,是因为他的死缠烂打。梁如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绝,半推半就地开始了这段感情,但她始终保持着清醒,既没有盲目相信爱情,更没有为爱失去理智。
  后来,梁如云对齐辉提出分手。
  那段时间,京市迎来了大暴雨。
  齐辉每天站在梁如云家楼下,整整一周,未曾懈怠半分。所幸他的坚持没有白费,最终等来了梁如云的回心转意,愿意与他共同面对齐家设下的重重阻碍。
  再后来,在齐辉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梁如云迎娶进门。
  就在两人以为从此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时,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齐家世代书香,礼教森严,长辈们总爱搬出‘祖训’、‘家规’来训诫晚辈。
  这些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叠压在梁如云肩上,如同困在密不透风的蚕茧里。渐渐地,她眼里的光彩暗淡,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
  最令人窒息的是,梁如云握笔的手悬在画布前,却连一根线条都勾勒不出。指尖不受控制地战栗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从骨髓里渗出来,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创造力。
  这种被掏空的感觉比死亡更让她绝望。
  在心理状态进一步恶化之前,梁如云哭着求齐辉放手,放她离开这座豪美华丽的囚笼。
  她想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
  她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
  齐辉没办法拒绝。
  他想遵从内心意愿,陪梁如云一起去国外过她想象中的生活。
  但现实如同一道高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作为齐家重点培养的接班人之一,齐辉肩负着家族重任。这样的身份,注定让他们的天真念头难以实现。
  最先发难的是齐老爷子,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怒火,“混账东西!你想都别想,我绝不会答应!”
  齐辉攥紧拳头,眼神坚定地迎上父亲的目光:“这件事情,我非做不可。”
  “好!好得很!”齐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执迷不悟,从今往后就别叫我爸!我们断绝父子关系,齐家再没你这号人!”
  他额角青筋跳动,整张脸都扭曲得骇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沉默良久,齐辉终于开口,给出自己的答案:“可以。”
  “你这个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你。”齐老爷子怒不可遏,抓起茶杯就砸了过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直到齐老太太急忙上前劝解。经过一番周旋,双方各退一步才勉强达成妥协。
  齐老爷子手指轻捻着菩提手串,锐利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辉儿,我可以放任你跟梁如云走。”
  “但是两年之内,你们需要为我齐家诞下嫡孙。”
  “耀儿和他老婆都不可靠,我不能让齐家的根基毁于一旦。”
  于是,齐衍礼诞生了。
  离开保温箱的庇护后,这个羸弱的婴孩便被送回国内。令人唏嘘的是,夫妻俩竟然没有见过他一面。
  不是不能见,是不想见。
  回到国内,齐衍礼被齐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并钦定为齐家下一任掌权人。
  而他不负众望地展现出来了惊人的学习天赋与商业头脑。
  ……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齐衍礼的情绪已渐渐平稳,却依然保持着将纪知鸢圈在怀中的姿势。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下颌轻轻搁在她肩头,像只寻求慰藉的幼犬,固执地不肯松开主人。
  听完整个故事,说不震惊是假的。
  纪知鸢还没回过神来。
  难怪……
  难怪方才在餐桌上,齐辉和梁如云对待齐衍礼的态度如此疏离,眼神中不见半分温情,仿佛在审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不,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
  倒是与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儿媳擦肩时,他们竟还微微含笑,点头致意,显出几分得体的礼数。
  呵,他们也配用齐衍礼父母的名头出现在家宴?
  纪知鸢眼尾微挑,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的冷意。
  “关于我的身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齐衍礼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急忙补充道:“我没有想要博取你的同情的意思。”
  话音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仿佛悬在悬崖边上,静静等待着纪知鸢的回应。
  “嗯,我明白。”
  纪知鸢的声线平静得像一泓秋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她轻扯了下环在腰间的手臂,声音放得更轻:“齐衍礼,先松开一下好吗?”
  一句话像碎石坠入湖面。
  原本就绷紧神经的齐衍礼顿时乱了方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收紧了手臂。
  “不行。”他的声音闷在她的肩窝里说,“不
  放。”
  纪知鸢能感受到齐衍礼此刻的混乱与不安,她放柔声音,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你抱得这么紧,我要怎么亲你呢?”
  在听完齐衍礼的遭遇后,纪知鸢心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她想要亲吻他。
  这并非出于怜悯或安慰,而是一种纯粹的本能渴望。
  齐衍礼闻言一怔,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下意识松了松环抱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趁着齐衍礼怔忡的瞬间,纪知鸢已然灵巧地转过身来,眼波流转间盈满笑意,声音里带着雀跃的尾调:“我说,我想亲亲你。”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庞,在男人尚未回神之际,一个羽毛般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角。
  纪知鸢亲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唇瓣碰上的瞬间,便离开了。
  空气中只余下她淡淡的甜香。
  齐衍礼怔了许久才回神,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被纪知鸢吻过的地方。
  “齐衍礼,这些年独自扛下这么多,很辛苦吧。”
  纪知鸢语气温柔,眼中浮上一丝心疼。
  她抬起手,指尖轻拂过他的短发,短发黑硬却意外地柔软,仿佛触到了他坚硬外表下不为人知的柔软。
  被至亲当作利益博弈的筹码;被束缚天性,硬生生磨成齐家完美的傀儡;更被无数暗处的眼睛觊觎着,恨不能将他碾碎在权谋的齿轮里。
  这些本不该是他承受的。
  是血脉相连的人,亲手给他套上了枷锁。
  独自扛下这一切,接受带有目的性的爱。
  一定很辛苦吧。
  纪知鸢眸中的怜惜如潮水般漫溢,几乎要冲破眼眶的堤防。
  齐衍礼沉默地摇了摇头,眼尾泛起细碎的晶莹,强撑的坚强被泪水悄然瓦解。
  他牵起纪知鸢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眼神虔诚而温柔,宛如信徒在膜拜他的神明。
  齐衍礼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
  反而,他很享受当前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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