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这几天的换药,他只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敢看了。护士毫不留情地撕开表皮粘连的纱布,尽管动作并不粗暴,这一过程还是让成知远即便在昏迷中都咬紧牙关、身体痉挛。
  他和成知遥都看不下去。成知遥还有韩泽辉作陪,而他只能独自承受。到第二次的时候,他就不敢再看了。
  其实成知远的烧伤面积虽大,但并不致命。叶北游偷听到医生对成知遥说,烧伤虽然看起来可怕,实际上愈后不会有问题。麻烦的是侧腰的开放伤。
  爆炸从厨房的铁架子上扯下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金属板,深深插入成知远体内大约五厘米,位置十分接近腰椎。再偏两厘米,就会直接切断他的脊柱。
  “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已经尽力,但不排除仍然有可能对神经造成一定的损伤。具体情况要等他恢复意识之后才能确定。”国际顶尖的外科医生语气凝重,“不过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坏的情况,有可能是双下肢永久失去功能。”
  那天,叶北游躲在自己的病房狠狠哭了一场。他不敢想象,成知远那么骄傲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双腿瘫痪、余生只能坐在轮椅上,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些伤痛苦楚,成知远本不必承担。爆炸发生时,他也不必一定要用身体来挡住自己,将伤害全部挡下。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犹如明月的人,却为了自己,愿意从云端走下、满身伤痕匍匐于地。
  叶北游觉得自己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放弃坚持,放弃不想再依赖对方的想法,早点接纳成知远,早点让对方介入帕森岛的问题,早点认清褚建新的真面目,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可以避免?
  问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面无表情的警察走了进来,用当地语说:“有人要见你。跟我走。”
  第182章
  看到坐在会客室里的人是褚建新, 叶北游丝毫不感到意外。
  褚建新穿着一身月白色绸缎面料的改良唐装,双手抱胸靠坐在椅子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
  叶北游内心毫无波澜, 按照警察的引导走到褚建新对面。
  “坐。”褚建新淡漠地示意。
  叶北游没有理会,沉默着咬着嘴唇。他想起烈焰中的小岛, 想起化为废墟的度假村, 想起成知远血肉模糊的伤和毫无生气的脸,怒火在心中升腾,痛苦也啃噬着他的心。
  “是你做的吧?”他哑声说,“纵.火、洗.钱、走.私……可能还有些别的事, 都是……你?”
  褚建新微微一笑, 如同他过去三年间每一次那样,和煦、稳重、温柔, 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谦和:“当年将帕森岛‘卖’给你时,我就说过, 转让所有权不代表我从此不闻不问。以后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男人双手一摊:“我说到做到。”
  叶北游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大声说:“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让我来做这个替罪羊!你并不是把小岛卖给我,只是因为我单纯又愚蠢, 对你全然信任, 方便你操控和欺骗!”
  褚建新挑眉,慢慢点头, 鼓掌:“你看, 你这不是聪明起来了?你说的全都对啊。”
  视线模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叶北游觉得很难过,也很丢人。他不想在如此欺骗耍弄自己的人面前流泪,可又忍不住为曾经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关怀感到难过。
  他想问问为什么, 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外国人,不了解本国情况,没有根基和人脉,又天真单纯?再也没有像自己这么好骗的傻子了。
  “哦,我亲爱的小叶,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褚建新微笑着,对警察说:“拿点纸巾给他。”
  “走开!”叶北游愤然将警察递来的纸巾打落在地,“事到如今,你来见我干什么?来嘲笑、还是来炫耀?”
  褚建新的微笑更深,话题一转:“我听说你男朋友受伤很重。”
  叶北游一愣:“你怎么知道?”
  褚建新笑出了声:“我亲爱的小叶,你还是那么天真可爱。”
  男人展开双臂:“这里可是f国、拉尼市,是我的地盘。你以为在这里发生的事能逃过我的耳目吗?”
  叶北游有些慌乱:“你什么意思?你跟我说这些话……”
  男人的眼神变得无比冷漠:“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我非常讨厌你的男朋友。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帕森岛和你们依然是非常好用的工具。你男朋友为了保护你而受伤,对我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虽然没有能力让他起死回生,却有办法让他立刻断气!”
  叶北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浑身战栗。第一次,他感觉褚建新的目光宛如毒蛇,阴狠毒辣,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褚建新忽然云淡风轻地笑起来:“做个交易吧,小叶。”
  叶北游心中一凛,哑声问:“你想做什么交易?我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褚建新轻声地笑;“小叶不能这么贬低自己啊。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如果不是有人搅局,我想我们还会好好相处很长时间。”
  叶北游气得发抖,攥紧拳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认下所有的罪。”褚建新昂然道,“我会给你安排律师,乖乖听话,认罪受审,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难做到吧?”
  叶北游沉默片刻,冷笑一声:“你还是需要一个替罪羊。”
  褚建新笑着起身:“其实你不愿意也无所谓。即便没有你的口供、甚至你全盘否认,我都有办法将所有的事推到你头上。我来,其实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男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叶北游身前,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在叶北游惊愕的目光中平静地说:“叶北游,我其实很喜欢你。假如你愿意跟我走,我也可以立刻带你离开这里。官司的事,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叶北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褚建新却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可惜,你应该不会答应。我确实不知道那个成知远有什么好,但我看得出,你一直对他旧情未了,这也是我没有追求你的原因。”
  男人放开手,眼神充满不屑,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我不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这份羞辱和鄙夷让叶北游感到愤怒。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道:“滚!我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被你欺骗!我相信成知远一定能挺过来,我也相信恶有恶报、你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审判和制裁!”
  褚建新微笑了一下,语气依旧云淡风轻:“是么,那真遗憾。顺便一提,看守所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待下去的地方。希望你不会后悔。”
  叶北游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那么熟悉却又全然陌生,一时间还是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想不到一个人能够如此完美地伪装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他并不被允许沉浸在情绪中。褚建新离去之后,警察的态度更为恶劣,呵斥着把他带到警局旁的看守所。
  已近深夜,拥挤的看守所充斥着浓郁的汗味、体味、厕所味混合在一起的异味,潮湿闷热,令人作呕。看守打开铁门的动静惊动了整片区域的羁押者们,他们犹如爬出阴暗洞穴的野兽一样慢慢聚集在走廊两侧的铁栏杆后。
  叶北游被推进一间囚室时,双腿都在微微颤抖,脚步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重。锁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守笑着用当地话说了句“好好享受”,让叶北游瞬间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中的含义各种各样。叶北游听到他们在用当地话议论自己。
  “不是这里的人吧?看起来像是外国人。”
  “他的腿还是坡的,看着有点可怜啊。这种人能犯什么事?”
  “嘿嘿,长得还挺好看啊……”
  叶北游轻轻咬住下唇,垂着头不去接触那些目光,试图在囚室中找到一个容身的角落。然而事与愿违,人们似乎故意围在他身边,不过分靠近也不离开,观察他、打量他、评估他。
  叶北游感到自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亦或是待宰的羊。内心的恐惧一浪接着一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对“监狱”这一类机构有着极为强烈的抗拒感。父亲的入狱让他抬不起头,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在潜意识中觉得进了监狱就是“完了”、“一切都完了”。尽管这里不是监狱,他也还没有被定罪,对他来说却没有什么区别。
  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现在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选择相信褚建新的人是自己,为此带来的被当做替罪羊、连累成知远受伤等所有的后果,只能由自己来承担。
  他死死掐着掌心,用力深呼吸让自己振作。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生存下去!
  当天晚上平安无事。叶北游在门边的墙根找了个位置,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在其他人的打量中凑合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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