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张桌子上的人，大概只有成知远知道，叶北游没有教练资格的真正原因。
叶北游一定被人问起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他的技术太好了，只要跟他潜过一次水，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是一名资深教练。
成知远难以想象叶北游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人的询问。那些询问大多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好奇，或是随意的闲聊。可是对于叶北游而言，每一次被问起这个问题，无疑是往他的旧伤口上捅刀子撒盐。
一定……很疼……
被夺走了从事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工作的权力，被摧毁了事业，一定很疼很疼……
“……成哥呢？成哥是什么级别啊？”
金发模特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成知远倏地回过神来，发现话题被引到自己身上。
他凭借推断回答：“我拿到了潜水长资格。不过，并不打算做教练，就没再考了。”
莫斐然一声哀嚎：“不公平！为什么我考了三次救援都考不过，你拿到潜水长却不再继续升级啊？”
padi体系的教练资格，是在普通的开放水域潜水员之后要求首先考取救援潜水员的资格，随后是潜水长、助理教练、水肺潜水教练员、专长教练员，当然还有更高级别的教练长等等。
按照个人资质不同，从入门到成为一名合格的能够教授学员的教练员，最快可能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像莫斐然这样，卡在救援潜水员就被劝退的，妥妥属于没天分。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叶北游，成知远连潜水长都不会去考。拿到潜水长资格之后算是教练预备役，跟叶北游一起出去玩会比较方便。
那个时候，叶北游还曾开玩笑地跟自己说过，以后等他考出教练资格，就能两个人一起开潜水中心。
自己打趣地说了一句“夫妻老婆店么”，让叶北游害羞了许久。
对那时的自己来说，只是一句心血来潮的玩笑话，从未打算当真。
可那个时候的叶北游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有过那么一丝小小的憧憬和遐想……
“成先生应该没有时间吧。”叶北游清冷的语调犹如一碗冰凉的水轻轻浇在脑门上，让成知远瞬间清醒过来。
叶北游抱着小黑狗，笑容淡淡，目光在成知远的脸上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成先生工作应该挺忙的。以为人家像你一样闲么，斐然？”
莫斐然反驳：“我才不闲！我马上要回去工作了，是国际大品牌哦，你们很快就能在机场的广告位看到我！”
叶北游用力地“哦”了一声：“那我们期待早日看到你的新造型。”
几人的笑声中，青年的目光再次扫向毫无笑意的成知远：“成先生回去的时候怎么走？跟来的时候一样，还是跟大家一起去主岛坐飞机？”
成知远感到自己喉咙发紧。什么时候回去这个问题，他一直在规避思考，可是总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和这批团友一样，明天最后一个潜水日过后就会解散。
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岛上。
叶北游盯着他，嘴角上扬，却毫无笑意。
成知远艰难地开口：“我还……没想好。”
“那您最好尽快决定。下一批客人很快就会到。”叶北游淡淡地说。
后面的分享交流，成知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月上中天，宁静高远。海岛的虫鸣依然喧嚣，几个人热闹了一整晚，先后散去。胡菲雨和陈悦先一步回了房间，成知远没有借口留下，跟着道了晚安。
走到一半，他发现原本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房间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便一路找了回去，远远看到莫斐然和叶北游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把小黑狗放在了桌子上。
小狗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成知远放缓了脚步，听到两人的说话声随着晚风飘了过来。
“小游，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去考教练证。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你这么喜欢潜水，总不能是不想考吧？”
莫斐然的声音听起来是难得的正经。叶北游半张脸落在树影中，只能看到形状优美的下颌线和微微紧绷的唇角。
“因为我……不能再做教练了。”叶北游轻轻地说，“教练要背负的责任，我背不动了。”
莫斐然的声音透着不解：“怎么可能？你是我见过最认真负责、也最温柔耐心的人。你一定会是最好的教练啊。”
叶北游淡淡地笑了：“谢谢你，斐然。”
沉默了几秒钟，莫斐然的声音更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游，我听说你以前发生过事故、伤了腿。你不想去考教练证，是……跟这件事有关吗？”
叶北游长久地沉默着。成知远站在阴影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接到叶北游出事的消息、也同时接到了叔叔的死讯。
一切都在那一刻变得不同。
叶北游忽然说：“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出海，不能睡太晚。”
莫斐然略显失望地说了句“ok”。成知远没来得及躲藏，和走出来的莫斐然几乎迎面相遇。
金发青年十分诧异：“成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成知远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我的房间钥匙不知忘在哪里了。你们有看到吗？”
“是那个吧。”叶北游指了一下地面。成知远刚才坐过的凳子下面，一把钥匙静静躺在地上。
莫斐然先一步捡起钥匙递给成知远，又小心地抱起小黑狗往窝里送。小狗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瞥了一眼，随后再度陷入梦乡。
成知远拿着钥匙，叶北游坐在椅子上。树木的影子摇曳着，两个人都站在光影之中，看不清彼此。
叶北游沉默地起身，从成知远身侧走过，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愿。
“叶教练。”成知远出了声。
叶北游的脚步微微一顿，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叶教练，”成知远的声音很低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也不打算再去考一次教练资格么？”
光影交错中，成知远好像看到叶北游轻轻握了握拳，又轻轻地放开。
“我没有这个打算。”青年云淡风轻的声音随风而来，宛如被薄云遮挡的月色。
第43章
叶北游当天晚上没怎么睡好。
躺在床上, 他总是想起过去的事。
得知自己的教练资格被冻结时，他起初只是茫然。于帆和几个熟悉的教练朋友也安慰他，说官方调查结果出来后, 如果证明他在意外事故中尽到了教练的责任、没有重大失误，按照惯例会重新恢复他的资格。
可是他等来的并不是公正公平的调查结果, 而是永久取消教练资格并禁止再次报考padi系统任何教练资质的通知。
他被全球影响力最广的休闲潜水组织封杀了。
他拿着通知, 没有哭没有闹，像是置身在宁静的深海，孤身一人，又黑又冷, 没有光、没有温暖、没有希望。
他挺感谢于帆和郑哥。他们看他状态明显不对, 怕他出事，轮流把他接到家里暂住, 陪着他、开导他。
于帆劝他说，没法再考padi, 也可以考其他体系的教练资格, 总能有出路, 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很清楚, 倘若成知远真的想让自己走投无路, 自己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padi官方始终缺席的调查报告，就是最好的注解。
事到如今, 对自己说那种话, 又是什么意思呢？
睡眠不足让叶北游早上起来时感觉状态低迷，不得不给自己灌了两瓶运动饮料，打起精神准备vip的早餐。
文火慢炖的鸡肉粥和虾酱小脆饼的香气弥漫在厨房里，引来了同样早起的龙心怡。女教练脖子上搭着毛巾, 用发箍将额发固定，闻着味儿走过来探头探脑。
“做什么好东西呢？又是给vip的？”龙心怡边问边用力吸鼻子。
叶北游的注意力主要放在锅里，问合伙人：“今天起得很早啊。”
“最后一天了，干劲十足。”龙心怡捻起一块虾酱饼送进嘴里。叶北游没有阻拦。
“呜呼！好吃！太好吃了！”龙心怡眯着眼睛大叫，“做你的vip太幸福了！讲真，我是知道你会做饭，但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是不是考虑以后把vip套餐列入常规项目啊？”
“不考虑。”叶北游毫不犹豫地回答，“做饭太累。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才不会做。”
龙心怡失望地用当地语嘟囔了几句，又拿起一小块虾酱饼，动作忽然顿住，语气变得有几分尴尬：“早啊、成先生。起这么早啊？”
叶北游抬起视线，发现成知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厨房，穿着短袖t恤和休闲大短裤，手里拿着运动水杯。
“我来看看有没有咖啡。”男人沉声说。
龙心怡急忙把虾酱饼塞进嘴里。毕竟是偷吃了vip的定制餐，有点心虚，因而格外殷勤：“咖啡是吧，好像还没煮。我这就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