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叶北游冷淡地“哦”了一声：“没关系，我了解斐然的习惯。我会照顾好他。成先生不必担心。”
成知远沉默了一瞬，又说：“白天可能没问题，晚上的话，是不是多一个人比较好？”
叶北游慢慢抬起眼皮看向成知远：“成先生上次救了斐然，我非常感谢。不过成先生如果质疑我的技术，要么让龙姐加入我们这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成知远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像是想要接着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就维持原先的分组，记得跟紧你的两个潜伴。”叶北游轻声说，侧身绕过对方。
潜水船行驶在夜晚的海上，射灯的光亮犹如海面上的小太阳。
吴哥大声说：“今天晚上这片海里只有我们几个人，等于是被我们包场了，真爽！”
王杰说：“我们上次在普吉夜潜，人多到教练主动提议换地方。还是叶教练这里好，人少、环境好，服务也好。”
钟鹤说：“就是难约，哈哈。除了难约之外没毛病。”
三个男人大声说笑，没听到成知远的声音。莫斐然跟龙心怡在另一侧船舷，叶北游独自站在船尾，看着螺旋桨掀起的白浪在船尾拖出长长的细碎的泡沫。
大海是美丽的、令人着迷的，但也是危险的、反复无常的。
轻视海洋，轻视自然，是会付出代价的。
船到了潜点，船长关闭马达，放下了船锚和引导绳，潜水员们开始穿戴装备。
叶北游听到吴哥在跟成知远确认装备的情况，觉得这对临时组合都是技术精湛、经验丰富的潜水员，跟着龙心怡应该不需要操心。
倒是莫斐然可能更需要费心一点。
叶北游了解莫斐然丢三落四的性格。他把自己的装备穿戴好之后，帮对方检查了一遍，再次叮嘱：“等会下水，你一定要跟紧我。必要的时候，抓着我的气瓶或者胳膊都可以。黑灯瞎火的，走丢了就只能全体一起跟着你提前结束。”
莫斐然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再乱跑了。夜潜我也不敢。”
七个人先后下水，龙心怡第一个，叶北游最后一个。大家在水面上汇聚之后，纷纷打开手电，跟着龙心怡的带领潜入水下。
夜晚的大海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迷人风景。
色彩丰富的珊瑚礁失去了颜色，活泼靓丽的鱼儿沉入梦乡。一些习惯黑夜的物种活跃起来，觅食、□□，在夜色中开始了属于它们的热闹。
这个潜点的深度在25米到32米之间，是一大片绵延的珊瑚礁，物种十分丰富。
潜水小队携带的灯光形成了黝黑没有光亮的海水中仅有的光源。白天在水下用于交流的潜水手势，到了晚上完全无法使用，因而夜潜最重要的技能是熟练使用手电光束传递信息。
队伍最前面是龙心怡，其余六束光亮呈一个松散的扇形跟随着，大体上保持着两两一组，平缓地在黑暗的海水中游。
叶北游略微有些后悔，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并没有余力去关注潜伴的状态。
呼——嘶——
呼——嘶——
他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发出的声音。周而复始，气泡从调节器逸出，飘散在水中。
在仿佛充斥了整个世界的单调循环的声音中，叶北游的思绪不由地开始漂远。
他又想起了那张脸。
苍白的、没有血色、失去了生命光彩的脸，在潜水面镜后睁大到再也无法闭合的眼睛，缓缓地慢慢地沉入深不见底、仿佛无尽深渊的水下……
呼吸声变得急促了。
即便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持证潜水员，真正经历过潜伴死亡的人，仍然是极少数的。受过正规训练、严格遵循规则、不超出自身极限——在这些前提下，休闲潜水并不是一项风险特别高的运动。
但是叶北游经历过。
作为教练和潜水向导，他失去了他的客人。
作为一名潜水员，他失去了他的信心。
作为一个健康人，他失去了左腿的正常行动力。
叶北游听到自己的呼吸频率明显加快，更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左腿也开始隐隐抽痛。
这是非常糟糕的信号。他很清楚自己产生了紧张的情绪，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好，会产生一系列难以预测的后果。
对他来说，平复情绪原本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可是那张溺水而死的面孔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死者浑浊的眼球仿佛从深渊中凝视着他，令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混乱的呼吸节奏会导致更快的气体消耗和无畏的体力损失。叶北游明显感觉游动越来越费力，有些跟不上其他人了。这些都是恐慌发作的征兆。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快调整过来。目前还没有失控，还有机会调节好，还不到必须发出警报寻求帮助的程度……
右手前臂忽然被人抓住了。
叶北游心里稍微一松，看了看身边的人，只能看到手电光照出的大概轮廓。对方的手电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亮，面孔看不太清楚。
叶北游想起下水前跟莫斐然说可以抓住自己的气瓶或者胳膊避免走散，而自己刚才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甚至没能注意对方到底游在自己哪一边。
不过他承认这让自己感觉好多了。
在黑暗中，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有同伴和自己在一起，能够随时向自己提供帮助，让他感到安心。
他的呼吸很快回到了正常节奏，重新变得从容起来。脑中的画面慢慢地重新沉入记忆中，被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小心地锁进最坚固的仓库里。
叶北游觉得自己要对莫斐然改观了。虽然无法有眼神交流，通过肢体上的连接，他感觉对方的动作十分沉稳，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的状态。
潜伴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与他一起游动，直到最后做安全停留时才放开他的手。
叶北游一出水便摘下调节器，喘着气夸奖刚刚升水的潜伴：“不错嘛，斐然！要是能保持今天这个水准，我收回不建议你去考教练的话哦！”
潜伴没说话。摘下的面镜背后，露出的是成知远的脸。
第32章
叶北游轻轻踢动脚蹼, 借助潜水背心的浮力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他看着成知远，男人也看着他。成知远的脸上有潜水面镜留下的压痕，深邃的眉眼在黑夜中看不真切, 目光好似格外锐利。
成知远一言不发，眼神一错不错盯在叶北游身上, 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了。
认错了人确实是自己不应该, 当面叫错名字更是尴尬。可他成知远不也认错了么？现在这种谴责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莫斐然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哎？怎么是吴哥？我以为我一直跟着小游！”
吴哥哈哈大笑：“小子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跟错了人？水底下黑咕隆咚的，还真看不出谁是谁。那我原本的潜伴哪儿去了？”
叶北游出声：“在这。我跟成先生都在这。”
莫斐然叫着“小游”，踢动脚蹼游了过来。
吴哥大声说：“我们是在玩什么偷偷更换潜伴的游戏吗？”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但是叶北游没听到成知远的笑声。那人从升水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连一句“怎么是你”的惊讶都没有。
莫斐然伴随着巨大的水花游了过来, 懊恼地说：“怎么会闹出这种乌龙？我一直以为紧跟着的人是你哎。”
叶北游笑了笑：“你这么说对刚才那一潜的潜伴很不礼貌。吴哥也很照顾你吧？”
“他大概以为照顾的是成哥？”莫斐然笑着看了一眼成知远，“我刚下水就遇到了流, 有点漂，被吴哥一把抓住, 我还以为是你。”
刚才下潜时遇到一股中等强度的水流, 让大家的方向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偏移。加上莫斐然的身形和成知远差不多, 面镜边框的颜色和调节器的款式也都一样，可能就是在那时认错了潜伴。
“总之, 大家都平安升水, 玩得也挺开心，这就够了。我们上船吧。”
叶北游说着, 轻轻将莫斐然往潜水船的方向推了一把, 招呼成知远：“成先生，上船吧。”
成知远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北游，一言不发地从他和莫斐然身边游了过去。
潜水船回程比来时还要热闹。兴奋不已的潜水员们热络地谈论着刚才的水□□验。
夜间光源有限，每个人看到、关注到的东西不尽相同。一只稀有的鱼在某个人的手电光束中一掠而过往往让其他人又羡慕又懊恼。
欢声笑语中, 叶北游听到吴哥忽然高声招呼：“叶教练、龙教练，你们来看看，小成好像有点不舒服！”
叶北游和龙心怡赶忙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装备，在高速行驶的船上费力地来到潜水员们身边，看到吴哥和莫斐然围着成知远。
王杰和钟鹤站得稍远，让出足够的空间。钟鹤对叶北游说：“他可能从上船开始就不舒服了，刚才一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