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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荀千秋:“等等,为什么年纪大了就可以往里圈搬?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还没等他问清楚,房门忽然被人踹开,不速之客兀然造访。
  “你就是新来的外乡人?”破门而入的中年男人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荀千秋,“我们这个不养吃白饭的小孩,不管你从前在别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来了白磲岛,就要遵守白磲岛的规矩。”
  荀千秋还发着愣,小珠在身后用手肘疯狂捅他:“应声,赶紧应声!”
  荀千秋连忙答应:“哦、哦……好,我知道了。”
  “反应这么慢,一点都不懂事!看在你是外乡人的份上,第一次不算你的,下回就要教育你了。”中年男人脸色不快,“我是你们的监工,从现在开始,每天退潮的时候你就要准备好东西,和其他小孩一起下海,去采珠。一天要采一斛,把称珠螺装满,我会盯着你,一颗也别想少!”
  他将一个巨大的螺壳放在地上,那螺口大得,几乎够让荀千秋把头伸进去。
  荀千秋目瞪口呆:“这么多,怎么可能采得完……”
  小珠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可为时已晚。监工听见他质疑,脸色大变,手中骨杖甩出破风之声,狠狠抽在荀千秋小腿上!
  “啊!”
  荀千秋惨叫一声,腿上出现一道血痕,险些站立不稳。他甚至怀疑监工再用力一点,能把他的腿打骨折。
  “大人说话听就是了,让你多嘴了吗?还敢问,还敢犟!”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明天涨潮的时候我没看见一斛满珠,还有你好看的!”
  警告完荀千秋,他趾高气昂地出门了。
  荀千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简直不敢置信,捂着自己受伤的小腿问小珠:“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小珠茫然地问:“大人们讲的,不就是道理吗?”
  荀千秋:“不!我的意思是说,明明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硬要要求我们……”
  小珠笃定道:“做不到,是因为不够努力!只要你足够努力,哪有事情是做不到的呢?凡事遇到问题,要先反思一下自己。”
  荀千秋连连摇头:“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做到,怎么可能?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
  小珠说:“那你就去死吧。”
  荀千秋:“啊?”
  他呆呆地看着小珠,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句话是从这个瘦小友好的女孩口中说出的。
  “人活着肯定要有意义和价值。连大人吩咐你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小珠睁大了双眼,定定望着荀千秋,“如果你的生命不被需要,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任何用处,那你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不去死?”
  荀千秋被她那双目光单纯的眼睛看着,一时间竟然失语。
  在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他重新认识了这座岛屿。
  白磲岛,一座拥有着悠久历史、以白海磲为图腾岛屿。这里阶级森严,长幼有序。人皆以长寿为尊,年长者对年幼者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利。
  岛上所有年幼之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年长者驱驰,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价值——这种近乎奴役的训导,将会持续到他们长大,成为新一届的年长者为止。
  第517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四
  采珠,需要采珠人腰拴一根长绳,潜泳到深逾百米的海底,用凿子将珠贝从岩石上取下,带回珠船上。
  这过程当中会出现很多危险,大风急浪会将水中的采珠人卷走,海草暗礁会缠住牵系他们生命的绳子,巡游觅食的鲨鱼会突然袭击,上浮太快会因为体内外压强不一导致血管破裂、口鼻溢血。而在出水的一瞬间,若是没有注意到重力的改变,更是会直接坠入远空,死无全尸。
  但是比起其他岛民所负责的远航探索、狩猎而言,这已经是较为轻松的工作。如果不是因为荀千秋是外乡人,是不可能分配给他的。
  荀千秋所在的这一支采珠小队,有十来个孩子,被中年监工带领着,放船到远离白磲岛的海域去采集。
  荀千秋一开始诧异于白磲岛民怎么能在水中潜游那么长时间,直到他发现他们耳后隐藏的没有退化的腮,原来这座岛上的居民是某一种鲛人的陆上分支,个个都是游泳健将。
  他没有这种特异功能,只能花了几天时间学会用鱼鳔做成气囊,储存潜游所需要的空气,以供自己长时间地深潜。这几天当然没能采到足够数量的珍珠,监工将他踢进冰冷的海水里,直到他泡得皮肤发白为止;又用细长的鞭子抽打他,力度刚好控制在鞭痕火辣辣地疼,却不至于破皮感染的程度。
  珍珠数量差得太远的时候,小珠会悄悄将自己的珍珠匀一些给他,和他一起分担惩罚。
  这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阿海是这艘船上倒数第二小的孩子,只比小珠大一岁。在荀千秋来之前,小珠采到的珍珠都是先上贡给他和其他更大的孩子,剩下的部分才留给自己的。可是荀千秋一来,便成了这只船上除了监工之外年纪最大的人,所有多采的珍珠都必须优先给他,阿海和其他孩子就再也不能偷懒了。
  要是荀千秋是个白磲岛民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外乡人。
  但阿海很快发现,外乡人有外乡人的好处。
  以前在船上,年纪大的孩子都只是象征性地采几个珠,剩下的便都等着其他更小的孩子上贡。因为尊长敬老是白磲岛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美德,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就是拼死拼活为他人做嫁衣。
  可荀千秋不一样,他没有采够珠,从来不主动问他们要,而是自己咬着牙硬扛监工的责罚。甚至有一次,阿海趁他下水时从他的称珠螺里偷走了一把珍珠,他也浑然不觉。
  他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而他也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留给自己偷偷地享用。每当他采不够珍珠的时候,他就从荀千秋的称珠螺里偷。没有人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敢偷年长者的东西,只要不被抓现行,就不会有人怀疑他。
  他越偷越多,直到有一次他几乎偷完了荀千秋半斛珍珠,监工大发雷霆,打断了荀千秋一条腿,才勉强停手。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荀千秋无法下水采珠的话,他需要采集的珍珠份额,又摊回了他们这些年幼者的身上。绕了一圈,相当于做无用功。
  那天风高浪急,他们顶着颠簸的海浪四处寻找,收获寥寥。谁也没有料到预计会和白磲岛擦肩而过的风暴忽然拐道,袭击了他们采珠的这片海域。
  小船被巨浪拍碎,他们抱着木板在海浪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风浪平息,才撞到礁石停下来。
  阿海、小珠和受了重伤的荀千秋漂流到同一座荒芜的礁石边,将自己挂在岩壁上。鲨鱼在十几里外嗅到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循香而来,只待他们下海觅食,就将他们撕碎,饱餐一顿。
  “我、我去海里吧,”小珠几乎要哭出来了,“总得找点东西吃,不然大家都会饿死……”
  阿海紧张地看着荀千秋。他是他们这里年纪最大的人,这时候他完全可以要求他们下海去替他觅食,帮他引开鲨鱼,甚至让他们割下自己的肉给他吃。他们比荀千秋小,无论荀千秋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无法拒绝。
  但是荀千秋一言不发,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趟进了水中。
  他们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黑色的影子从海洋深处涌向海面,是一蓬蓬翻滚如沸的鲜血。
  许久之后,累得几乎虚脱的荀千秋,才湿淋淋地从海水里爬出来,狼狈地滚进他们藏身的礁石洞中。
  他嘴唇发紫,身上的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皮肉外翻,难以想象到底有多痛。手里还攥着一大块带皮鲨鱼肉,直到冻昏过去也没有松开。
  靠着那块鲨鱼肉,他们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等到了白磲岛派来救援的船只。登船之后,他们才知道,那天荀千秋抱着必死的决心,用撬珠贝的刀割破了其中一头鲨鱼的背脊。奇迹般地,其他鲨鱼放过了他,追逐新鲜的血腥气而去,将同伴撕碎,他趁乱从鱼尸上割下一块肉带了回去。
  监工并没有因为他们遭遇风暴和鲨群而心软,更没有顾及他们虚弱的身体和可能致命的伤势,他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称珠螺。他把荀千秋打得半死,只剩一口气,把他丢在了岛屿的最边缘。
  这一次,阿海再也没有嘲笑这个年长的外乡人愚蠢迟钝。
  他和小珠一起将荀千秋搬回小屋里,用加倍努力地工作换取多一分的食物和清水,以及昂贵的伤药,将荀千秋逐渐养好。
  让他们惊诧的是,荀千秋从不认为这种赡养是他们的义务,每一次都会对他们带来的物资表示感谢,承诺将来会加倍偿还。甚至在见到他们因为工作受伤的时候,荀千秋宁可亏点自己的,也会将珍贵的伤药优先给使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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