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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自从他把以前用的手机卡冲进下水道,不渡平那边,就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他凭着记忆给不渡平打了电话,然而电话关机,无人接听。
  他没有想太多,在房东这里打过招呼说要搬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一台电脑,水彩颜料,几套换洗的衣物,更多的是在大学期间创作的画作。画作大都可以用快递寄去楚庭市,他只需要随身携带电脑和颜料就可以了。
  正当他把东西打包收拾好,准备离开时,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忽然找上门来。
  农村妇女打扮的不渡灵一身风尘仆仆,旧衣蒙灰,神色憔悴不堪。不见寒一打开房门,便见到她站在门外,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只见她扑通一下,跪在了门口。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立刻触动了不见寒少年时期某些糟糕不堪的记忆,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就想将门拉上。
  不渡灵眼疾手快地卡住门缝,不让他将门合上,同时嚎啕大哭起来:“寒啊,姑姑求你了,姑姑求你了好不好!你就回一趟家吧!”
  “别老拿面子和人情来要挟我!”不见寒已经烦透了他们这些老家人的作风,动不动就嚎哭,撒泼打滚,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自尊和尊重,“不渡平一天没学会跟我说人话,我就一天不会回去。我现在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不要他来操心!”
  哪知一听他这话,不渡灵哭得更厉害了。
  “寒仔,可是你爸爸他……”不渡灵声泪俱下,嗓音沙哑,“你爸爸他已经没了!”
  这句话像是当面一拳,重重砸在了不见寒头上,他脑子一懵,两耳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他怔怔地问,“什么没了?”
  “你爸爸他死了……棺材……棺材都埋完了。”不渡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他最挂记的人就是你,但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去见啊……”
  自听说不渡平去世的消息起,不见寒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全凭身体本能将回楚庭市的车票改签,和不渡灵一起坐高铁回了老家。
  路上,不渡灵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知了不见寒。
  不渡平病逝于肺癌。
  两年前,不见寒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不渡平就已经有了肺病的征兆。他当时只是以为自己感冒,所以嗓子不好,只是自己喝了些板蓝根冲剂,坚持不打算去看病。
  后来不见寒因为人生规划的问题和他闹翻,再也不肯回家,他又气又急,病情陡然加重。这时他去医院检查,才查出来,自己原来得了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
  乡下老家的红瓦房里,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在住。她独自坐在门前的矮凳上,默默地劈柴,不时用袖子擦一下眼睛。见到不见寒回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前来迎接,将不见寒领进大堂。
  正对大堂门口的供桌上,摆着果盘香炉,以及两张黑白遗像。分别是不见寒很早就去世的爷爷,和他父亲不渡平。
  “寒仔终于回来啦……”奶奶哽咽着,强忍泪水,朝不见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你爸爸该高兴了。”
  不见寒站在供桌前,不知所措。
  他甚至疑心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否则怎么会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毫无真实感。
  给遗照上过了香,不渡灵又带着不见寒去后山,拜不渡平的坟。
  “寒仔,你爸爸生前最疼的人,就是你了。”不渡灵一遍又一遍,哽咽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最怕的事情,就是你饿着。那年你读高二,被人关在地下室里,他撞开门把你从里面背出来,看到你瘦得骨头都出来的样子,眼睛当场就红了。后来把你送去医院,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面,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你不知道,你爸爸最要强了,你爷爷走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他哭过,那是唯一一次。他从小就穷,家里闹饥荒的时候吃过土块,啃过树皮,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他哭着发誓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叫你饿着。他要比谁都对你好,你爱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能养你一辈子。”
  “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要把钱留下来给你吃好的。只有你在家的时候他才开火炒菜做饭,我们每次去看他,他就在家里喝咸菜拌白粥,吃剩下的就放冰箱里,下一餐热一热继续吃。穿的都是十几年前洗白了的旧衣服,穿破了补了好几个窟窿都舍不得换。”
  “他知道自己病了,也一直没说……直到今年夏天,病得走不动路了,才告诉老家的人,叫我们接他回来。”
  “医生本来说,留在楚庭市开刀动动手术,说不定能治好的。但是做手术太贵了,他舍不得做,一拖再拖,拖到做不了……后来医生又说,让他住院,插着氧气管,还能活几个月。但是住院也要钱啊,他就不肯住,非要回家里来……”
  “他说治病太贵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他早点走还能少费些钱。见寒将来想画画,要当大艺术家,但是艺术家都是很清高也很苦的,他走了,见寒挣不到钱,养不活自己怎么办?他要把钱攒起来……全都留给见寒用啊……”
  不渡平的墓碑,立在山野的松林之间。
  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翠绿的松叶,落在新打造的石碑上,光线温暖柔和,并不像想象中坟地那样阴冷。地上散落着烧到一半的纸钱,带着硫磺气味的鞭炮纸,却让不见寒想起他每次回家时,不渡平点燃煤气灶发出的声响。
  “他生病了,也没有人跟我说一声。”不见寒说。
  “他怕你担心,不叫我们告诉你。”不渡灵啜泣道,“姑姑给你打过电话的,想喊你回来,你老是不肯接……”
  不见寒将手机卡冲进下水道那次,是不渡灵给不见寒打通过的最后一个电话。
  那时医生说,只要不渡平愿意接受手术,他的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但是他自己放弃了,坚决不肯做手术。
  不渡平从来都犟得跟驴一样,只有不见寒说的话,他还稍微肯听。不渡灵偷偷打电话给不见寒,想叫不见寒回来劝劝他,不曾想话还没有说清楚,不见寒就将手机卡拆出来扔掉了。
  后来她们忙于照顾病重的不渡平,不渡平也坚决不允许他们去找不见寒。因此直到他去世下葬,她们也没能和不见寒联系上。
  按照老家的传统,长辈下葬之前,嫡子必须到场,见过最后一面,替长辈送行。然而当时老家众人根本不知道不见寒身在何处,又怕尸体旧置腐败,才将不渡平匆匆下葬,然后去找不见寒回来。
  作为这辈子没有出村过几回、连网都不会上的乡下妇女,不渡灵愣是靠一路打听,找到了不见寒的学校,问到不见寒的老师,又联系上他同学。最后她联系上了方智,方智告诉了她不见寒编辑菜籽的电话,菜籽才指引她找到了不见寒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然而终究是太晚了。不见寒连不渡平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不渡平的遗物很少,衣物等随身生活物品,都放在棺材中一起下葬了。他留下了遗嘱,死后所有财产,全部由不见寒一人继承。其中包括位于楚庭市市区的两套房子,每套价值大约五百万,还有累计一百多万的存款和各类理财产品。
  遗嘱、房子的钥匙和存折,全部由不渡灵交给不见寒,一样不少。她一边把房产证和存折拿给不见寒看,一边说:“这两套房子一套你自己住,还有一套空着就租出去,每个月还可以收七千多块钱的租金,够你日常花销的了。存款是准备给你将来娶媳妇的彩礼,可以拿来出新房子首付……这全部是你爸爸留给你的,奶奶和姑姑们一分钱都不要。但是你自己要省着点花,该学会怎么过日子了。”
  “除了房产证和存折,姑姑还在你爸爸的衣柜里翻到了这个,应该也是他藏起来,想要留给你的……”
  不渡灵说着,又将一本落满灰的活页本找出来,递给不见寒。
  不见寒一边擦拭活页本,一边听不渡灵唠叨着不渡平:“你爸爸走的那天晚上,本来七八点就已经不好了,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但他就是硬撑着,不肯咽气,因为你出生的时候爷爷给你找过算命的,说你爸爸将来过世,必须在晚上十点以后,否则对你下半辈子风水不利。所以你爸爸就一直撑,撑到晚上十点,到点了才肯走……临走之前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你的……”
  “他说:‘让他画吧,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是要画画的。’”
  手中的活页本,灰迹终于被擦拭干净,泛黄的封面上写着《同学录》三个字。
  这应该是不见寒高中时期的同学通讯录,他们班当时每个人都发了一本。这样一本同学录,总共有四十页,不见寒班上三十九个人,应当是三十八个同学每人一页,最后两页分别留给班主任评价和同学录的持有者自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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