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陛下。”净水长老阻拦道“善祭未启,您应当随我等入堂,重启仪式。”
明宗皱眉,他自参与这场祭祀,屡遭不敬,这老头子国师之名早已有名无实,竟还敢管控他的行为,真当他软弱不堪!
明宗怒火直升天顶,却不能大肆布众,不过低声道“长老,圣主连天都敢质疑,还怕这场雨吗?想他定能翻手为云,又何必重启善祭。”
言毕,瞥了一眼摇篮中的婴儿道“想来,也不必献祭无辜性命,去代你圣莲道,去敬谢什么天恩吧!”
说罢,明宗离开祭台,整场祭祀被迫中断。
沈怀一他跪在坍倒的祭台前,随风凌乱。
满心都在想,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圣主要完了,他这个犯错的引子,也要完了。
然而,他看见圣主施施然回首,向他颔首,轻飘飘对视。
他带着几分歉意,可眼里分明在笑。
明宗重视且恐惧担忧的,自始至终只有一项。
权利被撼动。
第93章
见识过愚昧百姓盲目的信服, 明宗的确心怀忧患。
自古以来,天灾之下人心惶惶,哪个在天罚之下, 不是谨而又谨, 慎之又慎?
可今日, 活在大别王朝庇护下的子民,竟然在他这位君王面前,无度包容圣主此等行径!
而他身为君王, 竟然只是乘上圣主东风,顺带被他的子民手捎带上夸过两句而已!
明宗倍感不安,命人将献祭双童还与其亲, 回到御宫后,满心反复斟酌如何发落圣主。
相国一步不差, 紧随左右,时刻等候难做决断的明宗,开口索问他的意见。
他很快等到了这个机会。
“相国认为,孤当如何决断?”
“祭祀不成,圣主一再触怒天威, 依臣之言......”当即斩首。
相国当然只想往死里整歌沉莲,哪怕赔上外甥孙也无所谓。
但是圣主名望尚在, 百姓必然不满。
想到他对外甥孙惩罚, 相国不得不转圜道“圣主既然不知错漏,不如先行下狱反思, 待百姓目睹天灾惩罚, 而由陛下处理妥善灾况,复定圣主之罪。”
明宗略一沉吟,点头道“嗯, 如此甚好,便交由相国全权安排。”
“臣遵旨。”
相国得了口谕,立马吩咐刑部尚书祈恒,动作迅速,动静隐秘,将圣主以及沈怀一,一同押送刑部。
对于刑部来说,押解圣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旦走漏风声,弄不好要被百姓迁怒,集结反抗刑部也说不定。
更离奇的是,圣主还没押解到刑部,日头竟然放了晴。
刑部尚书祈恒倍感紧迫,亲自恭候圣主。
他并非圣莲道道生,更由相国一手提拔,严格意义上来说,隶属相国一党。
可祈恒面对歌沉莲却不敢轻蔑。
像刑部这种司法部门,在同僚未坐实罪名之前,通常不会轻易翻脸。
权势能够抹黑,也能够抹白,即便坐实也有可能翻案,何况大别,除非确切谋反之罪,除此外没有死刑。
只要活的够久,说不定哪天迎来改朝换代,君王大赦天下,耄耋之年再被曾经监管的犯人使点绊子,得不偿失。
因而,祈尚书一般避免直接参与审判,何况这位罪犯,他是百姓眼里的神,代表贞洁大爱的慈悲圣主。
更何况,罪状只堪堪一笔,扰乱祭祀秩序。
官场最怕交敌,他不敢轻视,唯恐得罪。
进入刑部大门,歌沉莲毫不担忧,径直提笔落字,沈怀一心如死灰,也跟着签定罪状。
祈尚书收了罪书,正欲落章,看见圣主字笔,微觉惊诧“圣主大人笔迹,信官甚觉眼熟。”
这话说起来,颇有故意套交情的嫌疑。
圣主并不在意他的目的,微微颔首道“祈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草民配合?”
“圣主大人放心,信官已经命人收拾出上好牢房,准备好酒好菜,在离开之前,一定令圣主感到关怀备至。”
“多谢。”
“请。”
“......”沈怀一满脸疑惑。
祈叔叔你好,祈叔叔你要不要问问我舅公,不出意外的话,我舅公让你多多照顾的应该姓沈不姓歌。
祈尚书颇有先见之明,这厢二位尚未押解入狱,御宫中便有人来下旨,当即解除圣主大人之罪。
此时,日光普照大地,河道通释,洪涝尽泄。
万民乌泱泱在莲火宫跪了一片,欢呼圣主威仪,令青天屈服,天灾尽灭。
若说雨停是巧合,那河道通释,洪涝泄除,简直就跟老天爷当真屈服了圣主威仪。
明宗甚至也开始怀疑这等神迹,便不得不下令,敛回对圣主的惩戒。
祈尚书还没请圣主去看看他特地命人收拾出的牢房环境,又只好亲自将二人送了出去。
“圣主大人,当真乃上天宠儿,天恩普度,实乃我大别王朝之幸。”
刑部大牢外,莲火宫已经派来雕琢九重莲瓣的辇车,候着他们光辉满身的圣主。
“王朝之幸,您是在说,草民?”歌沉莲反问。
祈尚书不知他为何发问,干笑两声道“当然,您怎会有此问?”
他话将将说尽,便见圣主面无表情,拾步登上辇车。
沈怀一还没反应过这大起大落的波折,他爹就从刑部将人带带回府上,交给侍女们一通收拾的体体面面,便拉着他去拜谢相国。
沈怀一虽然经常宣称,我舅公是相国大人!但是他跟舅公压根不亲近。
人家又不是没孙子,疼什么外甥孙呢。
他跟着沈父进了相国府,他爹惯常面对高官卑微,进了相国府内,腰杆都不敢站直。
沈怀一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的仕途兴许遥遥无期。
他乐得清闲,可他爹不会,一定会为他不弃不舍,求他并不怎么亲密的舅公铺路。
只是舅公忙碌,正在接见贵客,只将人领到偏厅稍候。
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他爹耐心十足,他只觉得抓心挠肝,管家见状,遂提议领着他去相国府的后花园兜圈。
沈怀一逛花园也只觉得百无聊赖,心里想,也不知道刑遇案在干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他转的累了,看日头也该结束了,便绕了回去,想找他爹,经过前厅,见厅堂紧闭,上头欲敲,却有侍从赶来,及时开口道“相国正有贵客接待,沈少爷,不如我请人带您游趟湖?”
“不了,我爹将走时告诉我一声。”沈怀一转身欲走,隔着厅堂门扉,听见相国怒声道“圣莲道膨胀如此,明宗放纵无度,迟早为祸!老夫一定要替苍生,斩杀这支祸世传承!”
“只看如今明宗已对圣主心怀警惕,兴许,正是最好时机。”
接下来他就不敢听了,一脸假笑冲那侍从颔首,装作一无所闻,又去逛了半圈后花园。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他爹忙完,沈怀一回了府门,立刻去见楼枫秀。
那会老杜黑着脸,拎着包裹,正在逼问窝在塌上午睡的楼枫秀。
“你到底走不走?”
楼枫秀翻了个身,被褥蒙头,并不打算答话。
“行,为了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你爱怎么找死就怎么找死,老子再管你,就是你孙子!”
老杜将包裹摔在他身上,踹门而去。
祭台生变,场面混乱,老杜趁机挤上前,终得见到那位圣主。
原本老杜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他很快想通楼枫秀执迷不悟不肯离开京师原由。
他知道阿月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没想的,那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楼枫秀睡意惺忪,掀开被褥,想将压在身上的包裹丢下去,便看见沈怀一红着眼进了屋。
“恩公,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他边哭边噎,一点也不想哭喜,倒像哭丧。
“圣主大人,他光辉无量,为人谦逊温柔,为救那个孩子,不惜触怒皇威。我虽惋惜,但恩公放心,我舅公说要斩杀圣莲道,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成的呜”
楼枫秀微微一怔,后又宽下心,他想圣主之名赫赫,圣莲道百年基业,哪那么容易遭到斩杀。
沈怀一却又说“恩公放心,我舅父是当朝相国,圣主此回惊怒了明宗,落了祸心,官场整人不需要见血,找准由头一定就能定罪的呜”
沈怀一难以自抑,已经提前为圣主哀痛起来。
他是个帮亲不帮理的,虽然歌沉莲看起来不是坏人,但是,舅公要杀恩公想杀的人,那不需要任何理由,圣主再好,他也不能往外拐胳膊肘。
可喜道罢,沈怀一却瞧他神色不对,拿不准他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哽咽着问“恩公,你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楼枫秀错愕片刻,继而,他重新将被褥蒙脸,一头倒了下去。
他想,这不正如他所愿吗?
他宁愿阿月死了,这不正好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