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往年粥也不这样啊,还有包子呢。”
“今年怎么回事,那什么知县跟老秃驴们不会一起中饱私囊了吧?”
“谁知道呢,沦不沦陷能咋样,谁还能真指望那废物软蛋知县!”
顾青民最初上报朝廷,为此地兴建圣莲道分支,目的是为安抚苦难。
圣,代表天地与苍生,莲,代表贞洁与坚定。
贞洁,意味全心的博爱,坚定,意味无我之奉献。
圣莲道,是苍生之道。
屹立上百年,行仁圣之大爱,集万民之信仰。
可抱仙慈院如今布施粥食,不过是当上级派发的任务应付一场而已,并不指望真的有人对他心存感激。
原因无他,定崖县令窝囊,人尽皆知。
二撂子没领到,悻悻然走出布施队伍。
毕竟他今天穿了杜爷给他买的新衣裳,没补丁,优势不大,而且,他也没带碗。
雀雀跟李大娘已经先走了进去,二撂子拉着老杜也往里走。
楼枫秀没动,他对阿月道“你先进去。”
“你呢?”阿月问。
“外面等你。”
阿月点了点头,楼枫秀目送阿月进了抱仙慈院,捏了捏酸软的双臂,旁立一旁静候。
知县大人顾青民,刚刚竭力分完粥,他收拾完摊子正要走,肩膀忽然被人勾住。
“知县大人好。”
抬眼,看见定崖第一大毒瘤周业生。
“知道大人会来,我特地赶来拜年,免得大人多往堂里跑一趟了。”
“周堂主辛苦,大年初一还代我亲自来盐场盘查货物。”
“是啊,我们市井小民愚笨,体恤大人辛苦,只能身劳亲至了。说起来,不知大人今年何时为我堂颁发牌匾呢?”
顾青民僵着身子道“近来琐事繁杂,冬季税收还没来得及统计,还不确定谁家。”
“我相信不会有第二家的,大人说是不是?”二人姿态亲密,仿佛最密切的亲朋好友。
周业生的手臂绕过胸前,从顾青民怀中勾出一只包着红布的四方小印。
拆开红布,朝官印哈了口热气,随手盖在一份空白文牒上。
而后,将官印塞回顾青民手中,眯眼笑道“定崖县民生,可都全靠大人你呢。”
“堂主放心,小可定不负众望。”
“我很放心。”周业生缓缓拍了拍顾青民肩头,收起文牒。
白虎堂周业生,青龙帮刘定邦,乃至城中士绅,同来齐拜宗门。
盐场就在抱仙慈院后方,拜完宗门,穿过大殿,便可以直接直达盐场。
周业生早年一手建立白虎堂,积攒着通身掌控全局的威压气量,通常面上显着笑意,话里也无甚威严,却让人不敢小觑。
顾青民看似不落下风,游刃有余,待他走后,连忙掏出绢子擦了擦汗。
白虎堂纳税一向积极丰厚,每年都是第一大户。
乐输善贾四个字,他年年写的肝胆俱裂,昧着良心颁发的,回回恨不得要撞匾自尽。
很难解释为什么一个无恶不作的帮派,竟然从不偷税漏税。
顾青民将官印收起来,整顿布施摊。
圣莲道盛行天道,施恩天下,各地都会有人集资修建分支,以便求拜。
但定崖县富裕的不是百姓,没人建造。
前几年顾青民初任期间,见乞丐流民居多,上奏朝廷,要求拨银建造抱仙慈院,时逢节庆,广济贫民,施粥降恩。
但到了这个地界,抱仙慈院便被白虎堂纳为私产,朝政每有拨银,起码抽走六成。
今年更过分,剥削起码九成。
穷苦的清云寺住持,竭力添补了一些,只叹作用不大。
小沙弥将粥桶杂物挑走,顾青民与住持互以佛门礼仪道别。
他进入一扇门中,而后反抵,回过头,长吁一口气。
隔离窗口处已经站了两人,阿月小友,以及一个扶着拐杖,耄耋之态的老叟。
“阿月小友,这位是?”
“你是姓顾的废物知县?”不待阿月开口,祈大爷张口便道。
“......正是小可。”
“哼,小后生,你昨日到我家,邀我来这鬼地方,说要引荐的人,就是他?”
顾青民二丈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鼻子横上天,连国教都不尊敬的老大爷,究竟是哪位啊?
“是的,祈爷爷。”阿月向顾青民道“顾大人,祈爷爷曾任京师刑部侍郎,其子祈恒,今年升任刑部尚书,我请您与祈爷爷今日相见,正是为大人所谋开路。”
顾青民闻言,顿时热泪盈眶。
他实在没想到,当今定崖县内,还藏这等人物,立刻鞠躬尽瘁道“小可这厢有礼!”
“行了,有话紧说,一个小后生来迟半日,一个废物点心又要布施,就我老头子清闲还等回家吃饭。”
“此事说来话长,且听小可娓娓道来......”
祈为良脸一拉,拄着拐杖就要走,顾青民忙拦住“祈老先生不忙走,我长话短说!”
白虎堂周业生,青龙帮刘定邦,乃至一干士绅控制抱仙慈院,乃至整个盐场。
盐场自建立运输以来,需要县衙配合的手续文牒,顾青民都是被迫参与,半点发言权没有。
他知两伙帮派狼狈为奸,致使定崖县盐价高居不下,却没有办法挽救。
如今私自晒盐中毒就医者人数日益增加,以往定崖县民生还有生机尚存,如今越发严待,必须采取行动。
新一批盐货近日即将离港出航,文牒签章顺手办妥,明为官运,实为走私。
而近来,国教拨银救济难民的款项遭贪,不单单是周业生贪图小利。
白虎堂为开通盐场打点官僚,起码花空堂中大半积蓄,不止抬高当地盐价,更是各处搜刮金银。
周业生处世圆滑精明,与当地富绅联系密不可分。
尤其张府那位老爷,人脉甚厚,是白虎堂最为仰仗的靠山,打通的官僚,收买官吏建造盐场,朝廷必有高官作保。
“不过,皇商某薛关系不过初步建立,士绅不得不常露脸打点,席间用酒称兄道弟,利益一断,全作猢狲散。”顾青民一通分析,自认头头是道,充满了雄心壮志。
“春意浓头牌,名为引翠,听说是周业生的相好,她肯定知道白虎堂内秘辛,包括贩盐路线,利益划分。只要截住一个口子,老先生便可借助朝政势力,绊住那位皇商薛大人,让这批私盐扳正,落实各地官贩!私盐一旦不成,他们很有可能联络其它势力继续推进盐道,如果将引翠拉拢过来,便能随时掌控信息,定能事半功倍。”
“无能小儿。”祈大爷不屑道“就算你能拉拢个妓子来,她倒敢指认,你又敢抓?”
“小可打算养几名身手颇佳的捕快,只要能擒了贼王,其余又有何惧?只可惜上回踩了空,去的太不是时候。幸而,白虎堂从不将小可当回事,不曾放到心上,近日趁他们忙碌运输盐货一事,小可打算今晚再去一探!”
阿月道“引翠小姐,实则是周业生送与士绅张占的私养外妾。我曾见过这位小姐,她或许不是我们能拉拢的对象。这件事,也许您可以交给我一试。”
祈大爷听罢二人之言,摇头道“你们天真的可怜,这窝蛇鼠盘踞多年,在此地手眼通天,一个妓子,言语能有几分重量?莫说盐价高低你奈何不得,反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批盐货即将启程,祈爷爷,如果顺利走完前半程,再设法冠以审查名头,推迟三月春收盐进程,拖垮几方信任,继而下手如何?”阿月道。
“小后生,你怕是忘了,他们做的就是私贩营生,没了皇商瓜分利益,才正是最好时机!”
“晚生以为,白虎堂并非亡命徒,大概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打通的贩盐路线,由薛大人掌控,周堂主若胆敢联合青龙帮贸然行动,触及相关人等利益,这条路必断。再度开通新道,并不容易。”
“此事牵连甚广,贩私盐视同谋反,是要杀头大罪,等闲不敢碰,上位者必然难以撼动!”顾青民道。
“是的,祈爷爷,所以晚生在想,如果能在此间斩断白虎堂财源流通,让两派自乱阵脚,推波助澜卸掉双方左膀右臂,也许能达到铲并目的。”
顾青民略惊,讷讷道“小可不过想拉低盐价,还未深想至此......”
祈为良眯了眯眼,慢悠悠道“后生,凭你,想要斩断白虎堂财源流通,他们杀人如切瓜剁菜,毁尸灭迹做的信手拈来,查封白虎堂重点盘子,你究竟有几条命?”
阿月垂下目光,收敛清冽,显出几分温顺。
“抱歉,是我想的简单。”
顾青民舒了口气,笑道“少年意气嘛,难免高傲。”
“说来,老夫只知你名中单字为月,你究竟姓甚名谁,家中祖辈乃何许人也?”
阿月沉默片刻,却道“恕后生不方便表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