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赌鬼哭嚎着求饶,却竟然仍大言不惭“他的腿不断,我的腿就要断。我腿断了,一家老小吃什么?啊!谁来养家?啊!”
“秀儿!秀儿!”老杜深知拦不住楼枫秀,直接抱住那赌鬼,挡在他身前“犯不着,你要为杂碎去吃牢饭呢?”
老杜挡的结实,赌鬼听他顾虑,立刻又硬气了起来“呸,假仁义!给那么点钱连翻盘都不够,门都进不了。凭你还想救人,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敢换早些日子,给我舔□□都不要,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楼枫秀甩开人又要动手,老杜气急败坏道“你他妈的,别逼我给你磕头!”
楼枫秀只补了一脚,回过头,状似冷静道“你怎么不走?”
“你在这锤人起兴呢,我敢去哪?”
“你不是来找我回赌场的?这回不嫌晚了?”
“我......怕什么,你那群小弟兜着呢,缺咱俩人死不了谁。”
“不是。”
“不是什么?”
“他们不是我小弟。”
“啊,对,他们不配,就阿月配。”
“不是。”
“不是?”
“阿月是家人。”
当天晚上,两人没回尽欢场,楼枫秀找了卖棺材的纸扎,买了口薄棺材。
“掏钱。”
老杜不情不愿“买张席就够了,人死如灯灭,大家也不熟,何必费那钱?”
“行,回头你死了,我连席也不给你买,直接扔野地里喂狗。”
“这话说的,那能一样吗?你是我兄弟,你死我肯定给你买棺材!还得最好的,金丝楠木的!”
虽然忿忿不平,老杜还是出了银子,出就出了,二人抗上棺材,他一路喋喋不休“这种事多了,你不想咱咋活的?你还是别发财了,省的整天光看别人苦,眼里连兄弟都没有。”
俩人扛着棺材到城门口,城门虽有门吏,但打守不严,塞了几钱,劳看城门的略开门滞留半个时辰,便到郊外随便找了块野地,给那苦命小孩埋了。
埋完了小孩,老杜要去东西楼接二撂子,问他要不要一起,趁好还没吃晚饭。
楼枫秀没心情,便回了老宅。
一般赌坊要开到后半夜,他今日回的早,三更前便到了。
回来时,只见萍姨坐在窗棂上,手里把玩着镣铐,而阿月坐在窗台下,正在为她双踝换纱药。
冬天伤口好的慢,换下的纱布吸饱了脓血,瞧起来触目惊心。
粉粉窝在窝里睡觉,听见熟悉脚步声,眼还没睁,便撒着四条短腿朝他猛然扑过来。
“小郎君回来啦。”萍姨道。
“我带了晚饭回来,在灶屋。”阿月道。
“好。”
阿月换好伤药,萍姨回了窗中。
楼枫秀打水,与阿月一起洗了手,而后走进灶屋,将温热的炉上的饭端出来,站在暖腾腾的炉子边,吃光粥饭。
出来打井水时候,见萍姨窗口敞开,冷风尚紧,他好心上前,随手合上。
转身进灶屋,打算洗澡,忽然听得窗响。
转身一看,萍姨推开窗户,朝他翻了个白眼。
“?”
好好好,算我多管闲事!
楼枫秀洗完澡进屋,阿月已经合衣睡下了。
他有许多话想要跟阿月说,譬如那个丧心病狂的赌鬼,譬如没能救下的那个孩子,譬如刚刚他好心关窗萍姨却翻他白眼。
譬如,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楼枫秀吹熄灯盏,躺下时,听到阿月声音“你今晚没来。”
“今晚有事。明天去。”
“祈爷爷带了本书,托我给你,他攒了几封信,等你来读。”
那糟老头子人权在握,七老八十,一只脚踏在坟坑里,楼枫秀老挨他揍,又没法还手,最怕见他。
此刻听来,反而生起怀念。
“哦。”
二人没再说话,楼枫秀却没睡意。
他懒散散打了个哈欠,黑暗里窥探着身侧阿月轮廓。
“枫秀。”
楼枫秀身子一僵,以为被发现,匆忙翻身闭上眼装睡。
“今日出了城?”
“你知道?”
“嗯,你鞋底沾了城外野地的黑泥。”
闻言,楼枫秀来了精神,也不装睡了,将身子翻过来,严肃道“我告诉你,你绝对没听过这种事!”
他一口气说了大半天,说他领了月钱,说他跟书斋老伯吵了一架,说他碰见那个该死的赌鬼,说他埋葬了那个小孩,说刚刚给萍姨关窗还被翻白眼。
一直一直,说尽了整天的琐事。
等他说完,阿月大抵已经睡了。
他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均匀。
楼枫秀无来由的心安,他自言自语道“什么沟渠皎月,什么天壤之别,谁不是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在他说完后,沉默不语的阿月,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他。
楼枫秀一顿,继而浑身僵住。
他平时抱枕头不是这样抱的,抱摔看不顺眼的狗东西也不是,一旦睡昏头八爪鱼缠在阿月身上取暖也不这样。
那是个拥抱。
第36章
书斋糟老头子的明嘲暗讽, 激起了楼枫秀的争胜之心。
为防止以后再跟文人吵架听不懂,第二天楼枫秀就揣上祈为良送来的书,匿在乌烟瘴气的喧闹赌场角落中, 埋头苦读。
之所以读的苦, 是因为同僚中没有比他更有才学的人, 遇到不认识的字压根没人可问。
书字拗牙,旁没注释,他就算大都认识, 也压根读不懂。
介于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上回一百两银子买尽了人心,除了老杜揶揄了两句, 他的打手同僚,对他的赌场看书的行为肃然起敬。
一口一个马屁, 拍的他浑身舒坦,看不懂也得装作游刃有余。
楼枫秀装累了,合书出了赌场打算歇歇眼。
出坊时,跟一青年擦身而过。
这青年行为极怪。
说他怪,主要是他瞧起来文文弱弱, 撞了人立刻道歉,声音温弱有礼, 实在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不免多看了两眼, 见青年在各个赌局里钻来钻去,也不知道想玩什么花样, 一沾既走。
混在人群里, 却也不像个偷子,更像是个书生。
楼枫秀收回目光,站在坊外揉额心, 没一会,就看见那青年被他几个同僚薅出来,拉到坊外就要开打。
那青年缩着脑袋,不敢挣脱。
“住手。”楼枫秀喊了一声,几个同僚闻言住手。
他走到青年跟前,上下看了一遍。
三十来岁,不眼熟,应该第一回来。
虽然青年满头大汗,拿着绢子来回擦脸,却不像孤注一掷输光家产红眼赌徒。
“他欠了多少钱?”
“回秀爷,没欠。”
楼枫秀又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他跟泡在三伏天的鹌鹑,汗都没停过,更不像输了银子泼皮耍无赖掀赌桌的痞子。
不像的原因是“他掀得动赌桌?”
“回秀爷,他没掀,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挨打?”
“他诚心侮辱咱们!”
“不是,回各位爷,我诚心来玩的!”青年辩解道。
“放屁!哪个诚心来玩的就带三文钱,被拒一回,还每个赌桌转一遍,你恶心谁呢?找打!”
楼枫秀出手化解拳头,冲人挥挥手“行了,我来问他。”
“得,看在秀爷面上放你一马,孙子,再敢来,哼。”几个打手悻悻收手,恶狠狠警告几番,这才回了坊内。
楼枫秀道“来这干什么?”
“回爷的话,我听人说,这里好玩,诚心来玩的。”
“听谁说的?”
青年咳了一声,狂擦虚汗。
“那人难道没告诉你,赌桌筹码得多少本钱?”
“我忘记问了,爷,下次我一定做好功课再来,您放我走吧!”青年好似体虚,眼看不过三十来岁,朝他鞠躬作揖,不停拿绢子擦汗。
楼枫秀捏着手,也想给他一拳头。
“你过来,告诉我这几个字怎么念,我就让你滚。”他道。
青年愣了一下,见他还真从怀里抽出一本书,翻开扉页,指着其中几个字递过来。
青年凑上前,认道“谓、朴、眩......”
介于他不认识的字较多,青年干脆读出来“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矣,是非形则百姓眩矣,宗神尊则天下危矣。”
听他读的顺,楼枫秀满意点头,问道“你读过?”
“没有,考试不考这......”青年说到一半,绢子捂嘴猛咳一阵。
由于咳的太假,楼枫秀差点拿绢子塞他嘴里。
“憋住。”
“好的。”
“这段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遵循天性而行叫做道,得到这种天性叫做德。天性丧失以后才崇尚仁,道丧失以后才崇尚义。所以,仁义树立起来,反而说明道德蜕化。礼乐制定施行,反而说明纯朴散逸。是非有了规章,反而使百姓迷惑。尊崇神佛,反而会危及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