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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兄弟?”楼枫秀无论如何不愿接下。
  他对这几人热情感到不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带着几分执拗。
  这几个老手倒是无来由的好脾气,其中一个亲昵搭上楼枫秀肩背,为他递了根长棍子。
  “明白,还不习惯,是不?”同僚轻笑一声,指着那老赖脑袋。
  “你先打一棍子,试试手感。劲大了小了的,你看着来。”
  无论棍子还是银子,楼枫秀通通不接,他挑开勾肩搭背的胳膊,转身出了巷口,径直进了场。
  同僚自讨没趣,耸耸肩,叹道“东家说的没错,这小子,确实不好带。”
  楼枫秀原想看过场子,确定能干,再告诉阿月自己找到一份月钱二十两纹银的好活计,眼下他一刻不愿多呆,进了场,打算带老杜一块走。
  老杜占着能说会道,在此间游刃有余,已经跟几个坐庄的混了个脸熟,陪着赌桌跟前的几个赌客,帮人下注代打。
  他立在一旁,耐心等老杜下赌桌,庄家见了,便冲他招呼一声“新来的,一块上桌玩两把。”
  老杜回头,瞧见楼枫秀,笑道“他不会。”
  “玩嘛,哪有会不会的,正好熟悉熟悉场子。”
  “不行!”老杜忙道“我兄弟脾气不好,输了肯定发脾气,净给人扫兴。”
  “哟,瞧你护的这劲!”
  “害,这不是怕坏咱们兴致么!”老杜笑着摆摆手“你还去巡场子去吧,站在这跟门神似得。”
  “我有事跟你说。”楼枫秀道。
  老杜笑脸一顿,不再看他,回身专注赌桌,半晌才道“知道了,等我下了局。”
  除了大年,尽欢场昼夜从不闭场。
  场内窗户从不打开,门帘厚实遮光,不过却是不灭的灯火辉煌,人气嘈杂,无论外头是昼是夜,绝没有冷清时候。
  楼枫秀埋没古怪的气味和嘈杂鼎沸人声里,深觉烦躁不安,独自待在角落出神。
  直到有同僚前来替换班次,楼枫秀才发觉天外已三更。
  “老杜在哪?”他问。
  “你等他?他且玩呢,那桌赌客难缠,不到天白收不了手哦。”同僚道“时辰到了,你还是先回吧。”
  楼枫秀想了想,便决意明日再谈,于是回了老宅。
  进了大门不急进屋,先行挑了井水洗澡。
  冬月已至,井中水冷,他忍着寒意,洗去场内乱糟糟的污浊气。
  房中点着烛火,阿月靠在窗前读书。
  “吃晚饭了吗?”阿月问。
  “吃了。”
  “吃了什么?”
  “老杜随便买来的。”
  “去了码头?这么晚。”阿月试探着问道。
  “嗯。”他不多说,上前合起阿月的书,将人推搡进床里侧,道“睡觉。”
  吹熄灯盏,倒头就睡,不知道是不是井水太冷,感觉被褥里似有余温。
  楼枫秀原本打定主意要走,可当他一觉睡到正午,再赶到尽欢场,却得知老杜昨夜帮人代打,却输尽筹码,反而倒欠了一百两银钱。
  为安抚赌客,银子由尽欢场代偿,这份债务却压到了老杜头上。
  老杜走不了了,可楼枫秀无债一身轻。
  “行,你留下慢慢还,几个月也就够了。”楼枫秀说罢,毫不留情要走,被老杜拉住胳膊。
  “秀儿,必须得你帮忙,尽欢场规矩大,三个月还不完,滚上利息要翻倍的!那我可就终身背负在不断翻滚的债务中了!”
  楼枫秀顿时火大“谁让你往赌桌上凑!有胆量赌,怎么胆量输!”
  “不是,我胳膊不好,打人的事,我不在行......”
  楼枫秀忍了忍怒气,倒没再动身。
  当晚又是深夜方回,阿月一如昨日,在房中点灯读书。
  楼枫秀原不想隐瞒阿月,自从昨日种种,他意识到赌场的打手并不光鲜,于是决定避而不谈。
  他不想谈,阿月却想谈。
  “你没有去码头。”阿月放下书,望着他“你去了哪?”
  “少打听。”
  “可是......”
  “闭嘴,再问滚出去。”
  阿月当然不怕滚出去,所以他继续问“可是你答应会告诉我。”
  “老子说话不算话,怎么着吧?一天天,管这么宽。”
  “你和杜爷一起?”
  “行,你不闭嘴,我出去睡。”楼枫秀起身就要卷被褥,阿月却抓住了他的手。
  成功闭嘴。
  楼枫秀钻进被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想了想忍不住道“老杜找了活,有点忙,这几天我就不去摊上了,你好好教雀雀认字,入了夜,就别等我。”
  阿月没有回答,楼枫秀有点不耐烦“听见没有,说话。”
  “你不让。”
  楼枫秀气的不得了,抬起脚尖朝他小腿踢了一脚“我警告你阿月,再抠我字眼,再问我问题,再半夜等我,我明天就往戏班杂货间睡去!”
  “好,不等了。那里拥挤,别去。”
  --
  在其位某其职,无论什么活计,楼枫秀都足够敬职敬业。
  哪怕曾经给洗小孩尿布也数他洗的最是干净。
  月银二十两不能白拿,于是他勉强遵循了赌场方针。
  疯狗名号原本有些名不副实,尽欢场的工作,倒教他学会了贯彻。
  自此后日夜颠倒,他天天睡到正午起,后半宿才能回来。
  回来时,阿月大多时候已经睡下了。
  只是灶屋时常烧好了热水,温着白粥,而房屋的灯也从未灭过。
  那天日头大好,楼枫秀随几位同僚出了趟外勤。
  也就是去要赌债。
  他在尽欢场主要任务,不过是撑撑门面,凶巴巴的镇场子。
  要债过程很少插手,一般跟着同僚威逼利诱,或者朝人身上不轻不重踩两脚。
  今日没在场子里待,身上没有古怪的污浊气,他想到许久不见李大娘跟雀雀,许久没吃粘糕,便拐到摊上一趟。
  半上午,街上人不算多。
  阿月坐在案前,正代人写字,那请阿月代书的熟客,见他走来,刚想打声招呼,手都挥起来,却又忽然收了回去。
  他不记得那是谁,便没回应。
  阿月闻声抬头,也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李大娘本高兴的紧,开口喊小枫,喊完,笑意忽然勉强起来。
  他察觉到了异样,绷着嘴角,仍然拿出几文钱,放在摊上道“粘糕。”
  “诶。”
  粉粉蜷缩在正在读书的雀雀脚下睡觉,猛然间听见熟悉声音,梦中惊醒,激动的一头撞上板凳,一见楼枫秀,立马跑上来扒着腿往上跳。
  雀雀见他来了,拿着书,走到他跟前,开心道“哥,你终于来了!”
  他摸了摸粉粉,抬头问道“嗯,书读的怎么样?”
  雀雀与他目光一接触,忽然间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低声回了句“还,还好。”
  然后,雀雀坐回原位,背着身闷头读书,偶尔扭头,小心瞥他一眼。
  又在他发现之际恢复原状,似乎十分坐立不安。
  李大娘捡了份新出炉热腾腾的粘糕,并那几枚铜板放到他跟前。
  “趁热吃,我去给你要一碗豆花去。”
  “好。”
  好像没什么奇怪,又好像全都不对。
  似乎回到了最初,只要他还坐在摊位上,过路的客人就会像避瘟疫一样,绝对不会光顾。
  楼枫秀有个奇怪的毛病,一旦有了心事,便吃不出食物味道。
  他形同嚼蜡,一只只塞完粘糕。
  刚想端起面前豆花碗,却有一只手提前伸到眼前,撩开他乱糟糟的头发,温热巾帛擦过他的下颚,末了,轻轻揉开他的眉心。
  他望见巾帛,上头正沾着干涸血迹。
  心下一惊,蓦然与阿月对视。
  他虽然衣裳干净,也没泡在尽欢场的怪味中,可身上带着若有若无血气,更遑论这块不知何时溅来的血。
  近来摆惯了凶狠绷紧的神态,黑压压的眼里,看谁都带着恶狠狠的恐吓。
  楼枫秀躲开他的手,抄起碗一口气喝完豆腐花,起身就要走。
  阿月拦在身前,问道“还没结束么?你要忙到什么?”
  “还要一阵。”他心里焦躁,随口回答,抬起长腿,径直从桌案上迈了过去。
  “雀雀已经能够通读全书,你还记得几个字?”
  楼枫秀脚下一顿,却没回头,走的越发快了。
  “楼枫秀。”
  阿月喊的不轻不重,后脑勺却好像被敲了一棒槌,那感觉激起他逆反心,被揉开的眉心重新揪起,神色一戾,回头道“敢叫爷的大名,你以为你......”
  “今日冬至,回来吃晚饭么。”
  眼见他横眉立目要发火,回头却对上阿月目光期盼问候温柔。
  刚冲头的气劲全然偃旗息鼓,嘴就跟不是自己了一样,顺话就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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