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倒楼枫秀在其中横冲直撞,眼瞧着挨了不少闷棍,却一声不吭,抱着胳膊眯眼晒太阳。
  还是二撂子发觉不对,张望一圈,忽然跳脚,发问道“诶,阿月人呢?”
  几人后知后觉,才发现最小的没了影。
  楼枫秀睁开眼,立刻动身要找,临了一顿,竟然换了个靠墙姿势,却不见有要去找的意思。
  “肯定因为你那张臭嘴!你说那些混账话,我们能听,人家一看就是花一样长成的小孩能听吗?说不定缩在哪哭呢,快去找找!”老杜说着就要动身。
  “不找。”楼枫秀臭着脸“腿长他身上,随他去哪。”
  “你就嘴硬吧你!”
  “咱们走这么快,阿月是不是没跟上来呀?”二撂子道。
  “也是,你秀爷腿长脚快,偏生从不等人,咱俩都得小跑跟上,阿月肯定被落在后头了。”
  那不见得。楼枫秀暗暗心想,旋即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假寐。
  话是这样说,却好像太阳太烫,烧到他脚跟前一样焦灼。
  浑身慵懒劲全无,闭起的眼皮不住的打颤。
  看了眼日头,老杜再度劝道“这跑哪去了,还没跟上?要不还是找找去吧,真丢了怎么办。”
  “你说的对。”楼枫秀立刻睁眼,抽身就要走。
  迈出两步,及时找出了个理由补充“我枕头还在他那。”
  “你那破草杆......”老杜话没说完,就看见阿月提着几样纸包,拐了个弯,朝几人走了过来。
  “你去哪了?”楼枫秀耐着性子问话,阿月耐着性子拆怀中包裹。
  楼枫秀接着问“我枕头呢?”
  拆完包裹,阿月上手握住他右手手腕,还没等开口,楼枫秀提着脚尖踹他小腿“说话。”
  力道不轻不重,终于换来阿月一瞥。
  “放在家里。”
  楼枫秀一噎,心头好像过了一遭热浪。
  家这个字,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真的很小众,小众到听之陌生,闻之惊讶。
  阿月打开他的掌心,上头赫然几道伤,肉里挺着木刺,沿着杂纹鲜血蜿蜒。
  楼枫秀抡椅子上桌踩人打的尽兴,打折了椅子腿,倒刺划破掌心,刺进肉里。
  窦长忌来还草枕,他伸手时牵扯皮肉之痛,意识到受伤,没能伸手拿走。
  阿月手法生疏,尽量拿捏力道,轻轻挑出他掌心木刺,一点点清理血迹。
  二撂子狐疑旁观,好像在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老杜也讶然半晌,不由发问“阿月,你没挨过打吧?”
  “没有。”
  “咱们这样的人,别的可以不会,一定得抗揍,谁用这玩意啊?人都还没有药钱贵呢。”
  楼枫秀踢了他一脚“别啰嗦。”
  阿月一双手轻软的要命,比小姑娘的还软。
  尽管楼枫秀没摸过小姑娘的手,但觉得大抵不过如此。
  老杜闭了嘴,晒在一旁,擎等着阿月来给自己处理伤势。
  谁知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阿月给楼枫秀处理结束,只见他拢起药纱,却没了下文。
  “诶,阿月,你咋不管管我俩?”
  “你说,不用这玩意。”
  “我没说!”二撂子抗议。
  阿月点头,拿出药纱,认真帮他处理伤口。
  老杜砸吧一下嘴,深觉后悔,突然想道什么,问道“你哪来的伤药?”
  “买来的。”阿月道。
  “......不是,你哪来的银子呢?”
  “典当行置换。”
  “典当?典的啥?”
  “戏服。”
  “戏服啊。”楼枫秀点头,十分认可他的聪慧。
  “!!你俩拿杂货间当银库了是吧?”老杜跳脚。
  楼枫秀刚受了阿月的好,哪里听得了别人大声呵斥他小弟,立刻瞪了老杜一眼。
  待阿月替二撂子处理完,便挑了挑下巴,问阿月道“都挨哪了?给我瞧瞧。”
  阿月想了想,便撩开袄袖。
  瓷白臂肘上,赫然显出几道青紫。
  虽然刚认识没两天,但阿月基本摸准了楼枫秀此人脾性。
  照楼枫秀这个脾气,好不容易给点好脸关心伤势,一定不能拒绝。
  “该,让你逞能。”楼枫秀嘴上这么说,实则暗暗心疼,在心里跟不共戴天的窦长忌,更加不共戴天。
  “我说秀儿,我俩脸上都挂了彩,倒也没见你关心一回!”
  “秀爷偏心!阿月一回来,都没看过我俩一眼!”
  楼枫秀对此毫不愧疚。
  “那能一样吗?你俩那是纯属自找的。”
  “嘿,你刚刚还骂人家多管闲事!”
  楼枫秀对此毫无回应。
  --
  冬天活计难找,几文钱不好挣,花完倒是再快不过。
  这两天老杜忙着四处寻找活计,总不见消息。
  一大早,他就带上二撂子出了门,一上午没回来。
  楼枫秀扛饿能耐一绝,多数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
  有时候一顿也没有。
  但是他有小弟了,身为老大,肩负着养活小弟的责任。
  为此,楼枫秀支起木架子,在杂货间寻摸只锅。
  偷偷跑戏班里抓了把米,捏了把盐粒子,摸走俩馒头,薅上两把野菜,打算做一顿清粥小菜。
  楼枫秀生火的时候,交代阿月择野菜。
  阿月拿着野菜,思索半天,提取了择字,于是当下福至心灵,把菜叶子揪的干干净净。
  楼枫秀生完火,一抬头,见他手里只剩下一把茎杆子。
  他黑着脸把人轰走,捡起菜叶子吹吹灰,也不嫌邋遢,尽数丢到铁锅里。
  吩咐阿月盯火翻炒,而后去打水洗米,准备煮粥。
  期间楼枫秀出门小解,待提着水桶回来时,只看见阿月神色存着疑惑,仍在坚持不懈搅动着锅里焦黑野菜。
  霎时间,楼枫秀脸色比菜色还黑。
  他将他拉开,将桶里水跟米尽数倒了进去,尝试拯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瞧他神色不好,阿月意识到自己可能做的不对。
  楼枫秀拉着脸“故意的还真炒不出这颜色。”
  “对不起,我瞧不出来生熟。”
  楼枫秀脸拉的更长了“那你还看不出黑白吗?”
  “对不起,我会学的。”
  “学个屁,起开,别糟蹋我粮食。”
  阿月垂头,默默让开了几步,样子十分温顺。
  清粥小菜,最终成了一锅乱粥。
  没法子,凑合吃。
  好在,这头刚起锅,老杜二撂子就提溜大包小包回来了。
  老杜说他衙门当差弟兄涨月银了,昨晚上几个弟兄去东西楼庆祝,专门给他揣了好东西回来。
  东西楼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小酒馆,那是定崖第一楼,每天倒出来的泔水,都不够一帮乞丐去抢的。
  四人搭台吃饭,二撂子非挨着阿月坐下。
  阿月有条不紊布菜盛汤,落座时微不可查拉开了距离。
  剩饭有鱼有肉,菜色不佳,看样子不止放了一晚上。
  可是他们哪里吃过好东西,自然不知道原本该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它是好的,平常吃不到的,来自定崖第一楼的。
  寒春的野菜涩的要命,粥里弥漫着咸苦,又怎么比得上鱼肉俱全的剩饭。
  二撂子吃的口沫横飞,跟老杜俩人不知道哪来这么些话,评价这个做的好,评价那个特别香,凑在一块满嘴乱喷。
  阿月单单吃着碗里黑白相加的稀粥,并不热衷第一楼的美味。
  二撂子热情给他夹菜,阿月下意识避开,油点子溅到手背上,一瞬间恍惚怔愣。
  随后想起答应过楼枫秀的话,便将碗推出来,受下他的好意。
  二撂子慷慨道“阿月,你不要客气,这么多好吃的!你快吃菜呀!”
  “谢谢。”阿月说。
  油点子欺在他细白手背,好像晃眼的灯。
  晃的阿月时不时走神,吃的坐立难安,眼神时不时瞥在手臂上,微微皱眉。
  楼枫秀留意到他的不安,忍了半天,忍不住放下筷子。
  他违反了自己吃饭期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则,将阿月带出杂货间,到棚帐里找了块干净点的衬布,擦掉他手背油点子。
  “二撂子看起来邋遢,其实……”其实也不怎么干净。
  楼枫秀有心解释,思来想去,末了只道“你不用别扭,不想要就拒绝,不想做就不做,当个下九流,这点权利也没有,那不是太窝囊了。”
  油点子清理干净,阿月眉目舒展,他抬头,微带笑意“我知道了,谢谢你,枫秀。”
  楼枫秀陡然被人喊了名字,脸上一热,眼神凶巴巴威胁“谁让你喊我名的!”
  虽然样子凶,但他也没说不让。阿月想着,笑意便更浓了。
  回了饭桌,那俩人吃的满嘴油光。
  楼枫秀从阿月碗里挑走二撂子夹来的菜,费力挑上半天,在乱七八糟四五样菜里,翻出一块完好红烧肉,夹到阿月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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