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江翎瑜还是困,即使胃疼也阖上眼睡了一阵,可不太踏实,时而让梦境惊得轻微心悸,唐煦遥发觉此事,趁着他睡下,轻轻地为他揉一揉心口。
  江翎瑜再度睁开眼,都快到了三更天,烛火微弱,他眼前十分朦胧,有些看不清人,试探着开口:“简宁?”
  “嗯,”唐煦遥应声,“还是睡得不好吗?”
  “你躺下抱着我,”美人抬起素手摸摸唐煦遥颈下细腻的肌肤,“我怕你累得慌。”
  唐煦遥心疼极了他,忍着困意,缓缓摇头:“不累的。”
  “快些。”
  江翎瑜不愿意,小声闹着:“我想躺在你怀里睡。”
  “好好,我扶着你。”唐煦遥躺下后将美人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时,自己先睡着了。
  唐煦遥觉得自己在一条很长的路上走了许久,像是一个暗道,四下有迷蒙的光,却窥不见天幕,又走了一段时间,眼前出现一道门,推开以后,是在权臣府上,四周陈设陌生,他很确认,这里不是郡王府。
  唐煦遥认得,眼前的拔步床,三面围栏都是镂空雕的山水画,木料价值不菲,是皇帝赏赐,非权臣之家不可用。
  这样的床,唐郡王府上也有两架,刻的也不是这样的图案。
  唐煦遥再走近些,见有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仰躺在床上,唇角涌血,眼神破碎得厉害。
  他如瀑的长发披散着,样貌生得特别漂亮,丹唇秀眉,肤白如雪,如此仰卧在床榻上,似是病重了。
  唐煦遥越看那孩子越熟悉,他长得好像江翎瑜。
  “哥哥,”那孩子哑着嗓子喊唐煦遥,“你为何这样看我?”
  唐煦遥上前:“霖儿?”
  话音刚落,唐煦遥怔了,自己的嗓音为何这样稚嫩,低头看看,发觉自己的身量也不对,真像是十几岁的时候。
  “嗯,”他点头,话说得艰难,唇瓣一动,血就丝丝缕缕外渗,伸着小手,“你不认得我了吗?”
  不认得?
  唐煦遥更懵了,难道自己从前就认识江翎瑜了?
  看着江翎瑜虚弱的样子,唐煦遥没时间多想了,一把攥住他冰凉的手,暖在掌心里。
  “霖儿怎么了,”唐煦遥皱着眉,勾着指头抹掉他唇角的鲜血,“腹痛吗?”
  江翎瑜轻轻点头:“哥哥,霖儿好痛。”
  唐煦遥记得江翎瑜曾说自己染了时疫,是十五年前,那此时的江翎瑜只有七岁?
  “哥哥,以后你不要摸我的血。”
  江翎瑜尽管呕血呕得嗓子哑了,声音还是稚嫩:“父亲说,我的病会传给别人的,我不想你也肚子痛。”
  “没事,”唐煦遥实在心疼,喉间声息轻颤,“哥哥身子健硕,不怕的。”
  唐煦遥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七岁,自己十二岁,这样相伴是唐煦遥幻想了几千遍的,自幼就相识,以哥哥的身份疼爱他,陪着他长大。
  江翎瑜很固执地把唐煦遥手上的血擦干净,生怕他也染上时疫,这时江怀和夫人赶来,江怀惊呼一声:“宁儿原来是在这,夫人,你快带他回去,万不要也病了。”
  “我不走,”唐煦遥把江翎瑜挡在身后,“我是哥哥,我要照顾他。”
  话一出口,唐煦遥哭笑不得,虽什么都知道,这一张口,还是童言童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不成,”江怀慌忙上前,揽着唐煦遥的背,就要把他往外拽,“宁儿,你没看到霖儿病成什么样子了,快些回去避一避吧,出了差错,我可没法向你父亲交差。”
  江翎瑜很舍不得唐煦遥,但他自小就识得大体,虚声说:“哥哥,你去吧,待霖儿.......”
  江翎瑜想说待好了再和哥哥一起玩,可自己如今被疫症折磨得生不如死,也说不出哄着唐煦遥的话了,想了想,唇瓣轻碰,向唐煦遥告别:“霖儿可能见不到哥哥了,哥哥还会有朋友的。”
  唐煦遥本还在跟江怀拉扯着,一听这话,霎时间红了眼圈,猛地一推江怀:“我不走,我要陪着霖儿,放开我。”
  江怀肩头撞在门框上,一下子怔了,唐煦遥趁着他松手,跑回江翎瑜床前:“霖儿不许瞎说,哥哥只有你。”
  江怀觉得这事挺怪,俩人先前还为了一个线绒编的球吵架来着,这就冰释前嫌了?
  “霖儿乖,”唐煦遥爬上床,把身子虚软的江翎瑜抱在怀里,拿干净的绢子为他拭去唇角的血污,“哥哥给你揉肚子好不好?”
  江翎瑜病久了,五脏俱碎似的,已经分不清是胃疼还是心口疼,累得他话都不太说得出,还是硬撑着答了:“好。”
  唐煦遥向来身子健壮,怀里像暖炉似的,手心也发烫,隔着寝衣给江翎瑜轻轻按揉着腹部,时而给他擦净脸上和唇角的血。
  唐煦遥见不得这样的美人满身污迹。
  江翎瑜躺着时容易被嗓子里的腥甜呛咳,吃不下东西还经常呕吐,只吐出些血水,胃疼得几度昏迷,唐煦遥抱着他心都碎了,趁着他昏迷不醒或睡着的时候,才偷偷地掉眼泪。
  唐煦遥不知道江翎瑜是怎么撑过去的,也不敢想,只能一刻钟一刻钟地陪他熬。
  唐煦遥决意不回府,陪着病重的江翎瑜,郡王和郡王妃没生气,也没怪罪江家,是很欣赏唐煦遥的,虽然担心,但他既然做了决定,郡王还是打算不计后果地支持他,随他去。
  郡王感慨他们兄弟感情颇深,也觉得唐煦遥长大后一定是个有担当的镇国大将军。
  惜手足者,兄弟亲睦,能成大事,更何况两个人并没有亲缘。
  江怀得了郡王的应允,也不好再说什么,遵医嘱不常近江翎瑜的身,都是唐煦遥在照顾,昼夜抱着哄着,夜里,唐煦遥在给江翎瑜擦拭唇间鲜血的时候抹在手上了,虎口,指尖,都是腥红斑驳,此期间,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唯独这一次,唐煦遥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接连滴落在江翎瑜的寝衣上,江翎瑜挣扎着要给他抹泪,忽然感觉到心口被轻轻地推着,耳边有人柔声唤自己的小字:“简宁?”
  唐煦遥睁开眼,借着飘摇的烛光看清江翎瑜满目担忧,抬着手为自己擦拭脸颊:“你怎么哭了,梦到什么了吗?”
  “我梦见你染时疫那一年了。”
  唐煦遥拿袖管抹着眼泪,回想七岁的江翎瑜气若游丝的模样,眼眶的湿痕怎么也擦不净:“明明你我从前不相识,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梦到你叫我哥哥,跟我告别,说你的病好不了,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江翎瑜忽然皱眉,给唐煦遥擦拭眼泪的手一顿:“我真的曾说过这样的话。”
  唐煦遥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问话,就说:“梦里听的,如此多年也无从考据了。”
  “我是说,”江翎瑜认真地解释,“我真的和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就一起玩,吵吵闹闹地长大,我隐约记得和他很好很好,是比我年长的。”
  江翎瑜记不起那人的面貌了,朦胧中觉得像唐煦遥,急忙问他:“你快告诉我,那人是不是你?”
  唐煦遥回想梦里的情境,更困惑了:“我曾抱过你吗?”
  “是有过,”江翎瑜对从前的事非常模糊,想了好一阵子,将先前的许多片段连在一起,试探着问,“你从前的小字,是叫宁儿吗?”
  “是,后来我嫌这小字太细腻,不许我父母叫了,所以表字简宁是提前取的,到弱冠才正用。”
  唐煦遥笃定,也是顷刻之间,懊恼涌上心头,问江翎瑜,更像质问自己:“为何我把你忘了?先前的事,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52章
  “你的性子, 真的很像他。”
  江翎瑜回忆:“他虽常跟我吵架,可他很疼爱我的,一起玩的时候, 从来都是让着我。”
  “他也喜欢叫我小孩, ”江翎瑜睁大了眼睛, 和唐煦遥对视,“可是我记不清他的脸了。”
  唐煦遥隐约记得什么, 但又什么好像都记不得了,眼前浮现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没办法拼起来凑成一整段记忆。
  “既然是你我小时候的事情, ”唐煦遥沉稳惯了,谈到这些,语气头一次稍有急促,“把唐礼叫来,他一定知道。”
  此时才三更天, 尽管管家们起得早,要操持府里的事务,那也没有那么早就起来的。
  唐煦遥急脾气, 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江翎瑜拦着他:“人家还在歇息, 等天亮好不好?”
  “我想知道从前的事。”
  唐煦遥紧紧抱着江翎瑜, 不住地亲吻他的脸颊:“我与你相识后, 多少次设想要是我们从小就稔熟,一起长大该多好,这竟是真的?”
  过去十五年,日子太长了,江翎瑜记不清, 也不愿意扫他的兴致:“一定是真的。”
  唐煦遥等不及,天光熹微,其实还是黑幕更大,就披了衣裳下床,临走时给江翎瑜掖好被角,揉揉他的脑袋,低头吻他:“乖,等我回来,不要受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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