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世界在此刻很安静,只剩下蚕丝燃烧的蛋白质焦糊味、灭火器喷撒的声音,还有心脏疯狂撞击胸口的血流声。
  他们喷到两个瓶子差不多都喷光了,才放下沉重的灭火器。
  手环甚至不合时宜“滴滴”叫起来,检测到时晏和压力指数过高,心跳速度过快。
  “你没事吧?”闻钊关切地问。
  时晏和摇摇头,“没事,还好灭火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就好,人没事就好。”闻钊似乎是松了口气,看向被灭火器喷得全白的床,“这个床你今天晚上是没法睡了。有备用的吗?”
  时晏和的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头。等摇完头了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备了双份来着,沙发也很舒服对付睡一晚没问题的。
  可闻钊却问他,“要不要来我家?”
  “那我收拾一下。”
  时晏和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十五分钟后,他已经稀里糊涂地穿着家居服,坐在闻钊在爱丽丝星的家里了。
  “抱歉,咖啡只有速溶三合一,还是从行政会议室顺来的,辛苦你将就一下。”闻钊穿着宽松的短袖和运动短裤,灯带款的假肢流淌着暖调的光。
  温馨的布置并不是过于极简的军旅风,反而有很丰富的撞色配饰和鸡零狗碎的小物件,缠着小灯珠的扭扭棒花束映着周遭的一切,显得生活气息浓郁。
  马克杯落在茶几上“嗒”的一声,将神游状态的时晏和猛地惊醒。
  “谢谢。”时晏和捧起热乎乎的杯子,不喝单是暖暖掌心也会好很多。
  闻钊坐在了旁边沙发上,也捧着一杯冒着热气儿的牛奶。
  诡异的沉默,但时晏和意外地没有觉得不舒服。
  良久,还是他先开口,“你刚才……来找我做什么?”
  “我?”闻钊咽下牛奶的喉结一滚,抬手轻轻蹭了下鼻尖,“我么,我是来道歉的。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时晏和看着闻钊,说:“那不是你的问题。”
  转而,他又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我知道彭区长没有恶意,我就是不太甘心。你只是被迁怒了,不干你的事情。”
  闻钊有些意外,目光灼灼盯着他不放。
  “你看什么?”太过直白的视线弄得时晏和都有些不舒服了。
  没想到,闻钊说:“我在看你。”
  哪怕没抬眼,时晏和也知道闻钊的笑眼没从他身上移开。
  “虽然威廉先生大度得很,不计较那些冒犯的态度。但我认为,我还是有必要以区长总助兼朋友的身份,再跟你聊一聊游乐场的事情。”
  闻钊的声音很沉,两个沙发的距离很近,在夜幕降临时刻,此人的话语像是厚重也温暖的被窝将这一方空间笼罩和缠绕。
  “我们不需要把游乐场建的很大很大,只需要有个小小的游乐场就够了。”
  他始终注视着时晏和。
  “你只是想把你眼里的好东西给爱丽丝。但与你所拥有的东西相比,爱丽丝星球只是个羸弱的孩童,让她拿着金条在街上逛可是很危险的。”
  闻钊平静地点出了他们在认知上的巨大差异,没有任何激动指责和幽暗的嫉恨,是那样坦然。
  “就像你的私人星舰和机甲,买得起和养得起是两码事。越是价格高昂的宝物,越是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维护。你不希望我们糟糕的财政被游乐场拖垮,便将它的收益视作最重要的部分。”
  他由衷地说:“会发生今天的争执,是因为……你如照顾自己的宝物那样照顾爱丽丝,谢谢你,威廉。”
  那声意料之外的“谢谢”让时晏和不得不抬起头看向闻钊。
  熟悉的笑眼撞入时晏和的视线。在那个瞬间,他似乎对时间的感知产生了片刻的错位,将他拉回二人未曾分开的日子。
  那时,闻钊也是用这样一双眼望着他。
  “你的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我们承受不起那么大的礼物。打个比方,以爱丽丝星这个穷抠的水平非要买‘星舰’那真是魔怔了。但搞来一台二手平衡车,我们能乐呵大半年。”
  闻钊说着这些话,搞得时晏和觉得他断眉处的刀疤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甚至,有点疼,有点好看。
  时晏和移开目光,忽然想到信中刺眼的“厌恶至极”,只觉得不说点什么又该让对方误会了。
  他举起马克杯,抵在嘴边微微挡住脸,“……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小口。
  闻钊的胸膛似乎微微震了下,“现在你还会觉得不甘心吗?威廉先生”
  他避免和闻钊对视,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电脑借我一下,我要用,没带出来。”
  闻钊利落地答应了,为他打开了书房的门,转身关好门去铺床了。
  书房里,电脑还开着,密码就用便签纸贴在书桌上。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并未清理,点开就能看到邮箱的网址。
  果然,邮箱自动登录。
  虽然很卑鄙,但时晏和是真的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那封误删的邮件后面到底写了什么。
  尤其是,经历过刚刚的对话之后。
  白日里任性的不甘已经消失,另外一种更加难以抵御的不甘心控制了时晏和。
  事到如今,他真的很想知道闻钊为什么会那么突然地提出分手,又在之后的邮件里假惺惺地后悔。他为此痛苦了快一年,他必须得到确切的答案。
  其他的邮件他几乎是手挡着屏幕不去看,直接点进发件箱最新的一条。
  终于,时晏和找到了那段之前未能读到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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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回忆·往事如昨
  ◎头发长了,记得剪◎
  时晏和从书房出来时,闻钊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义肢的灯都关上了,只有为他铺好床的卧室亮着一盏暖融融的床头灯。
  但那间准备过的卧房并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光临。
  时晏和走到沙发旁,坐在了熟睡的闻钊身边。
  这个人有着轻而易举搅乱他大脑的能力。明明在垃圾箱里可以复原误删的邮件,他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偷看人家的邮箱。
  晦暗不明的房间里,时晏和听得见熟睡之人的呼吸,看得见盖在胸腹上的毛毯微微起伏,感受到人类的体温混着平价沐浴露淡淡的香味绕在身边。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闻钊。
  还好这人睡着了,不然时晏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回忆涌出来的时候总是不讲道理的。
  关于他是怎么和闻钊搞在一起的,时晏和半点儿都没忘过。
  ……
  大学毕业那年,时晏和没有重复姐姐哥哥们的路线。他们都是先入职其他知名企业积累经验、广结人脉,两三年后再回到家族企业工作。
  时晏和喜欢摆弄机甲,又不是搞科研的料,加之作为隔代亲最疼的老幺,受老一辈的影响很深,便光荣又骄傲地在家中老人的鼓励下报名入选了联盟军机甲部。
  那个时候,时晏和的少爷脾气还是很重的。
  现在想来都是他不愿意回顾的黑历史,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他当时心高气傲、不服管教的傻子模样。
  但当时的时晏和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仗着自己在机甲方面确实有几把刷子摆出恃才傲物的死样子,其实根本不知道,他自以为的“才”不过是家中的“财”堆出来的罢了。
  “来,让我会会今年的刺头。”
  这是闻钊对时晏和说的第一句话。
  机甲部年度的大练兵上,各个部队的新人只要在机甲理论和模拟战成绩拿到前一百名,都有资格向机甲三部的闻钊部长发出挑战。
  有自知之明的新人都掂得清自己的重量,并不想当着整个机甲部丢人。但耐不住总有信心过度膨胀的新兵蛋子,拿了点成绩就以为自己那点本事能日天日地了。
  一对十的模拟战,时晏和还有同样参赛的新人们都不过是闻钊连胜战绩上增加的数字罢了。
  最老式的机械操控系统,是硬核玩家极致的炫技。闻钊甚至没怎么动真格,几乎是以愚弄的方式将所有人制服,夺了人家的尊严,还要在所有观众可见的公共频道发表情包嘲讽。
  时晏和当然不服,他比其他队友存活的更久,便自不量力地指责闻钊卑鄙,要跟人家单挑。
  结果当然是被玩儿得颜面尽失。
  最后,玩赖的、不遵守规则的人变成了时晏和,他每次都懊悔自己未能识破闻钊的诡计,笃定自己下一次绝对不会被骗,到最后只是重走老路,收获更多的屈辱,却还不肯认输,非要再来。
  “可以了,闹剧到此为止。”
  闻钊操控机甲,强行将时晏和从驾驶舱拖出来,用机甲的手臂将全身都被汗水打透的人重重地按在地上,“联盟军有纪律,不是你家的后花园!如果这是实弹,你早死几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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