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国泰民安,天下大同。
走在无人的拐角处,在往前就是离开皇宫的宣武门,言霁停下来,问道:“风灵衣此人可有查到?”
“当前并无风灵衣此人,但在二十多年前,柔然王都有个名灵衣的孩子,是庄贵妃同母异父的弟弟。”
言霁:“他现在人呢?”
“在二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年七岁。”
料峭寒风乍起,卷着花坛里的花草吹过,言霁沉默须臾,道:“一切事件的开端么。”
虽不知当年在柔然国境内发生了什么,导致姒遥为代替议和为质的弟弟,自愿带着白华咒远嫁他国,母亲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依然接连离世,但想必,这其中也与柔然内部的政斗有关。
影一又说道:“废了些功夫,属下还查到中书令跟柔然巫师云湑出身同族,不过两人互相敌对,各忠其主。”
言霁应了声,难怪他总感觉中书令跟云湑一样,身带一种诡秘的气势。
他应该感谢中书令,让本已成死局的一盘棋,绝处逢生。
言霁将身上的衮龙服和冕旒脱下递给影一,又接过影一臂弯中的大氅穿上,随后朝宣武门的方向走去,一路没有任何阻拦,十分顺利地走出皇宫地界,他抬头看向格外辽阔的夜幕,一簇簇烟花正在绚丽烂漫地绽放燃烧,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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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完这场来势突然的叛乱,顾弄潮慢条斯理擦拭染血的长剑,眸底没有嗜血后的暴戾,反而前所未有得冷漠。
手下走到他身边道:“薛迟桉逃了。”
天网恢恢,薛迟桉能逃走,自然是顾弄潮的示意。
这是言霁唯一连着血脉的亲人,顾弄潮只能压抑住自己想要将对方制裁的想法,等言霁自己决定如何处决他。
顾弄潮抬眸看向空荡荡的皇位,言霁不知何时离开的。
刚发现言霁失踪时,他焦虑惶恐,派了大部分人去搜寻,承明宫、御花园、冷宫,甚至连永寿宫也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言霁。
后来顾弄潮以为是薛迟桉动的手脚,但看到薛迟桉听到言霁消失同样十分错愕,种种状况也并不像薛迟桉的手笔,顾弄潮才知道言霁是自己离开的。
宣武门被莫名替换的轮岗,便证实了这点。
顾弄潮只担心言霁会去哪里,天寒地冻的,他怕言霁身边无人照顾,会受凉。
正在大殿上的血迹被清洗完毕,所有人打算离开时,消失的陛下重新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中,照常穿成衮龙袍,带着一顶冕旒,绝艳殊容隐在旒珠后,一举一动带着天潢贵胄的气度。
众人跪地叩首,顾弄潮同一时间也看了过去,上前的脚步蓦地顿住,神色转瞬变得阴冷邪嵬。
“言霁”扫了他一眼,说道:“朕困了,先回宫歇着,这里的事麻烦摄政王处理干净。”
明明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态度,神色动作也一模一样,但顾弄潮偏生感到一股违和感,当言霁错身而过时,龙涎香萦绕鼻尖,却没有那一抹常伴于身的清苦药味。
顾弄潮袖下的五指合拢攥紧,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殿内的尸体血水还没被清理完,往常疏而不漏的摄政王定会再检查一遍是否有遗漏之处,而这次摄政王只安排了几句事后收尾的工作,就匆匆离开了。
出了宣武门,沿着大街一路走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顾弄潮只觉心底一片冰凉,当梅无香出现在他身后,顾弄潮出声道:“可有查明陛下去处?”
只一眼,顾弄潮已然知道,如今坐在那位置上面的并不是真正的皇帝。
梅无香已第一时间听遣吩咐,派禁卫军默不作声地围了皇宫,因今夜薛迟桉这番举动,禁卫军的行为并没引起怀疑。
此时听见就算被下令执行车裂不曾乱过的王爷,声音嘶哑气息紊乱,梅无香也不由紧了心脏,回道:“能做到如此逼真的人,很可能是无影卫内排行第九,极擅模仿的那位暗卫。”
影九从小被按照言霁的面容改头换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严格以言霁为模板,恐怕就算是庄贵妃在世也分不出哪个才是她真正的儿子。
无影卫素来对皇帝忠心耿耿,若是影九,那证明是言霁的主张。
至少言霁此时是安全的。
顾弄潮缓下步子,越来越满,最后停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哑声问道:“会不会是他想起一切,主动离开我的。”
梅无香张了张嘴,默然无声。
以王爷跟陛下的恩怨,陛下有九成的可能会趁国宴生乱时逃走,就算是梅无香这样对周围情绪感知极其低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今日确实是陛下摆脱的最好时机。
“可他都已经拿到皇权兵权了,为什么就算如此,他还要离开我。”
顾弄潮双目赤红,心里翻涌着滔天怨念,只要一想到未来再也见不到言霁,他就绝望到快要窒息,他不想放手,死也不会!
就算言霁会恨他怨他怒他,他也要将人死死绑在身边!
一晃而过的失态后,顾弄潮狠厉下令:“立刻封锁全城,派十六卫彻查京城,任何一处角落都不许放过!”
梅无香被冰冷的寒意冻得低下头,在心底会皇帝陛下默哀的一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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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摧的阴霾笼罩京城上空,而引起这番动荡的顾弄潮却漫无边际地在街上晃荡,结伴同行的公子小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顾弄潮从酒肆买醉后,提着一壶酒孑然一身地穿梭在人流中,天边一直绽放的烟花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万千流光坠地,身边拥挤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半夜时分,就只剩下顾弄潮还依然踽踽独行在繁华落幕后,空无一人的街道。
仰头再度灌了一口酒,酒水溅洒在嘴角溢出,喉结滚动两三口喝下烧喉的劣质酒水,却依然压不下蚕食他心脏的疼痛。
比白华咒还要更疼千万遍。
而酒壶也已空空,再滴不出一点来,顾弄潮摇摇晃晃站稳,猛地将酒壶砸向地面,迸裂的碎片四下飞溅,在破碎的巨响声中,顾弄潮勉强拢回一点神智。
抬头一看,摄政王府的门匾映入眼眶。
不知不觉,竟已从宣武门走回了家中。
坐在府门口昏昏欲睡的门役被动静惊醒,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一看,兀地吓了一跳,赶忙招呼着人出去搀扶喝得醉醺醺的王爷。
他为王府守门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王爷哪一日像如今这般醉过。
侍从们蜂拥出了门,去扶顾弄潮,却被推开,顾弄潮鹅行鸭步地走进摄政王府,邪嵬颓靡的眉眼微抬:“去,给本王拿酒来。”
“王爷,陛下还......”
扫来的视线凌冽摄人,门役瑟缩回脑袋瓜子,抿紧嘴再不敢多说。
好在吴老听到消息寻了出来,解救了瑟瑟发抖的侍从们:“王爷这是怎么了,喝成这样?”
然而一向对吴老礼待的顾弄潮,这次也并没有搭理吴老,他忍着一波波袭来的晕眩,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往房间走,吴老叫人去煮醒酒汤,赶紧追在顾弄潮后面,说道:“陛下还在等着王爷,王爷如此醉态,去了恐怕会吓着他。”
顾弄潮脚下一顿,转过头紧盯着吴老,半晌后哑声:“霁儿在府上?”
吴老被投来的视线惊了跳,那眼中血丝密布,眼睑赤红,隐有一股疯魔之态,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吴老,此时也是恐大于忧,听到顾弄潮的问话,不明所以道:“是啊,陛下离了宴后,就来了王府,还叫人不要往外相告。”
陛下偷溜出宫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吴老像以前一样隐瞒了陛下的行踪,并将一路上有可能留下的痕迹抹消,哪知道外面此时正天翻地覆找言霁的人,正是自家王爷。
下一刻,一股风卷过吴老身边,一眨眼,面前活生生那么大一个摄政王歘一下就不见了。
望着顾弄潮脚步迅如疾风消失在拱门的背影,吴老喟叹道:“年轻人啊就是好,前一秒还醉成烂泥,这一句话的功夫,就生龙活虎了。”
顾弄潮耳边只能听到因快速奔跑呼啸吹过耳边的寒风声,以及臌胀着在胸膛内剧烈震跳的心跳声,周围尽数化为虚渺的背景,他眼前只剩下那一道越来越近的院门。
猛地推开,月光照亮的庭院内,一个身披狐裘的青年正趴在梅花下的石桌里浅眠,两三瓣嫣红花瓣落在那头乌黑柔亮的发丝间,露出一张尽态极妍的容貌。
炽热的呼吸吹拂在脸庞,两扇卷翘的眼睫被惊扰地颤动了两下,缓缓掀起,清澈透亮的眼眸倒映着正炙烈看着他的俊颜,言霁张了张嘴,一句“你回来了”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巨力扑倒。
一双有力的胳膊紧拥地护着他,天地倒转,言霁摔在松软雪地梅花瓣上,还没回过神,带着酒气的吻擒住他的唇,像是重获至宝般。
言霁从茫然地推拒,到无奈任由,窒息下闷痛的胸口剧烈起伏地呼吸冰冷的空气,言霁感觉都后背冷得有些发麻了,才好不容易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