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大约是他之前发了一通脾气的缘故,三省再不敢糊弄他,递来的折子都是确确实实需要他亲自处理的那些, 这般一来, 每日需要言霁处理的政务大大减少,他有了很多空暇时间可以用来做别的事。
言霁出了御书房伸了个懒腰, 条件反射喊了声:“木槿,朕饿了,上些茶点过来。”
过来的宫女却是个脸生的, 挂着适宜的笑容提醒:“陛下忘了,木槿姑姑已经离了宫。”
言霁恍惚了瞬, 想起来了。
木槿已经在外面置办了一处院子, 明日陈轩迎亲,就会直接去那里。
他什么也没说, 宫女见状,贴体地转移了话题,介绍了下自己:“奴婢名唤西湘, 是新调来的伺候陛下的。”
“刚刚朕说的话没听见吗?”言霁扫了她一眼。
西湘脸上的笑容一僵, 但她能空降到这个位置, 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立刻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准备差点。”
离开皇帝身边后,西湘绷直的背脊松懈下来, 心底嘀咕, 木槿交接时跟他说陛下很好伺候,这一接触, 算是“好接触”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木槿留给她的纸条, 上面罗列一长项伺候陛下要注意的地方。西湘不小心没收住手, 纸卷散了好多圈,长得掉在地上,也还有一大截没展开。
她找到陛下对食物要求的那一段内容,从密密麻麻的小字里,终于找到了陛下对糕点与茶水要求的内容。
她昨晚已经背了好几遍,依然没能记住这么繁琐的事项,这才随身带着这卷纸。
记下后,西湘往小厨房去,在心里叹了声,往后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之前试想般舒坦。
言霁照常处理完奏折后就坐在屋廊下的软椅里躺着,围栏外长着一颗杏花树,如今已经开了十几个花苞,估计再过一个多月,便能见到满树的白花。
想到金佛寺遍山的杏花,言霁想约顾弄潮一起去看。
他也是在杏花树下,明白自己对顾弄潮的心意,对他来说,杏花寓意着爱慕之情与幸运的降临。
希望此番谋划,能得幸运。
木槿走后,言霁感觉整个承明宫都清廖了不少,闭目假寐了没一会儿,西湘就端着茶点过来了,他睁开眼看了眼,是自己素来爱吃的几样。
短暂接触这两次,言霁看出西湘比起木槿要更沉稳些,谨守规矩连视线都不敢跟他有片刻交接,始终垂着眉眼,做足了恭敬之态。
影一跟他提过,接替木槿来的宫女并不是任何人手底下的,几乎用了自己全身家当,加上父母支持,才获得这个机会。
家境也跟木槿不一样,她是官家女出身,父亲是个七品小官,在工部当差,父母对她都格外疼爱,虽进了宫,但从来都吃穿不愁,受到庇护没干过重活,花费心力想到他身边伺候,只是因为有课斗志昂扬想爬上去当女官的心。
言霁慢腾腾吃着茶点,旁边只有个沉闷警惕的小丫头,没了往日调笑着与他说些闲杂琐事的声音,耳根子骤然清静,人便坐不住了。
言霁之所以爱坐在屋廊下吃茶点,就是因为喜欢听木槿用起伏跌宕的声音,将所见所闻的事情形容得精彩绝伦,讲给他听。
想去看看木槿置办下的那处院子是个什么样的。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言霁更坐不住,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让西湘将阳阳抱了过来。
哪料看到阳阳时,阳阳满脸的泪水,言霁脸色冷了下来,接过阳阳护在怀里,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西湘第一次直面天子发怒,吓得脸色一白,忙双膝跪地磕头。
言霁也是愣了下。
他有这么可怕吗?
西湘迟疑地回道:“阳阳不吃不喝也不尿,似乎也不是做了噩梦,奴婢们哄了许久也没见好,看起来......好像是想摄政王了。”
话音刚落,一双小手便紧紧抓着言霁的衣襟,阳阳刚停歇没多久的眼眶再度冒出泪水,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磕磕绊绊说出的每个子都含糊不清:“要......肥嘎。”
言霁凑近去听,不知缘何,一下就听清楚,阳阳说的是——要回家。
言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脸,放轻声音问:“在这里不好玩吗?”
每天都有那么多宫人陪着,入嘴的食物也没有一样重复,阳阳还是在哭,闹着要回家。
“想叔叔。”大约是在言霁怀里,这次阳阳说得要清楚了很多,他眨着汪汪的泪眼,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哥哥,肥家看叔叔。”
西湘很是贴心询问:“要准备御驾吗?”
言霁抿着嘴,很久后才见他摇头:“得习惯看不到想见的人。”
似乎知道回不去,阳阳眼泪掉得更凶了,言霁抱着他轻言细语诱哄:“哥哥之前也特别想回家见他,也曾有过思恋、忐忑,但是总得有习惯的一天,哥哥现在已经习惯了,阳阳也能习惯的对吗?”
这句话里很多词阳阳目前都还听不懂,眼神懵懂又迷茫,但他大约懂是什么意思——哥哥不愿带他回去。
之后任是阳阳怎么哭,言霁也没松口,他抱着阳阳去了御花园,走在莲花湖便散散步。
直到阳阳哭累了平静下来,窝在他怀里打起瞌睡。
春光绚烂,言霁抬手替阳阳挡了挡日光,正好转身回承明宫时,听到巡逻经过的侍卫正在交谈:“如今承明宫被屠恭里接手,禁卫军调离了出去,听旁人说是因为陛下防着摄政王。”
他们的刻意压低,因为假石遮挡,坐在湖边亭子里的言霁并没被发现。
另一人说道:“摄政王今日正好来检查宫闱守卫,按理说他如今交了虎符,管不了十六卫,但陛下也没收他这项职权,我倒认为,不过是些道听途说,陛下跟咱王爷关系好着。”
声音一停,这行巡逻的禁卫军看到站在亭子下低眉垂目候着的内侍,顿时反应过来,不敢往亭子内看,俯身跪地请安。
心中冷汗连连,也不知道刚刚的话有没有被陛下听见。
等了会儿,头顶传来如水落山涧般悦耳动听的声音:“摄政王今日进宫了?”
“是。”看来被听见了,为防陛下告罪,之前说话那人回,“如今应该还在,每次王爷都会呆上半日,直到下钥才回去。”
“嗯,下去吧。”
如蒙大赦,巡逻侍卫赶紧起身走了。
言霁低头看了眼,这会儿阳阳又睁开了眼,抓着他的衣服,已经不哭不闹了。
本来并不打算去宣武门那边,但走着走着,脚下变了道,不知怎么就到了宣武门前面,西湘跟在后面,也没提醒他走错路了。
言霁叹了口气,调转方向打算绕路回去,没走两步,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王爷”,阳阳也听见了,从言霁怀里直起身,趴在言霁肩上去看,随后很用力地开始挣扎起来。
言霁将阳阳的小手抓紧,在听到身后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时,像被火燎般加快脚步离开宣武门。
阳阳放开声音大哭起来,哭声像是能感染人,言霁的眼眶也开始酸涩。
隐约中有个声音追着在喊陛下,越来越近时终于被言霁听见,随后一个人气喘吁吁拦住言霁前面的路,喘着气道:“陛下走得这么快作甚。”
陈轩手里提着用礼盒包起的喜糖,还有两壶酒,挠着头笑道:“小槿说陛下可能来不成,就让我包了喜糖和喜酒送给陛下尝尝,都不是什么贵玩意儿,只是一点心意......”
他说着窘迫起来,不知有没有别人给陛下送过这些,会不会不合规矩。
言霁看了眼身后,除了好不容易跟上来的西湘,以及另外几个内侍,并不见顾弄潮身影。
“陛下?”陈轩也看了看他后面,不明所以地唤了声。
“西湘,接着。”言霁假装自己是看西湘有没有跟上。
“诶!”西湘气还没喘匀,便忙上前从陈轩手中接过东西,规规矩矩福了个身,才退回言霁身后。
陈轩带着期颐的目光,看言霁:“陛下明日真不来吗?属下刚撞见了王爷,稍提了一嘴,没想到王爷竟应下了。”
虽觉得奇怪,他跟摄政王云泥之别,完全没有交集,为何王爷轻易答应,但陈轩向来是个不爱多想的人,此时说完,希望言霁能因摄政王也会去,改变下主意。
言霁果然愣了下:“他答应了?”
“是啊。”陈轩想着,“大约是看在陛下对木槿这般好,才答应来捧捧场吧。”
言霁想得更多,从他对顾弄潮的认知,除非有人很正式地以请柬相邀,顾弄潮才会考虑,口头上一提,他不可能答应。
害怕明日木槿的婚事上会出变故,言霁颔首:“朕会考虑。”
陈轩笑了起来,明朗得如同骄阳般耀目:“小槿知道陛下会来的话,定会十分欣喜。”
停了会儿,见没别的事,陈轩正要告退,突听言霁问道:“明日就是你人生大事,怎么现在还在当值,禁卫军都不肯给你批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