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江逢舟出来时, 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他先是向言霁说明了这几日研究以来获得的经验,以及每次失败的原因,说到这一次时,江逢舟停顿了下,想起猴子临死时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哀伤。
“这次是臣动作太慢,中途好几次发生了大出血,它能睁眼实在是个奇迹,陛下,臣需要至少三名医师,从旁协助。”
言霁敛目,又喝完一口茶,才问道:“有什么要求吗?”
“最好同样精通心胸方便的,没有的话,能作局部肢体切割的也行。”
见言霁迟迟没有应,江逢舟思索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难了些,正打算再退而求其次,言霁便应了:“好。”
江逢舟抬头看言霁,抿了下唇,想问究竟是谁如此重要,需要他做到这一步,但最终,江逢舟记起了君臣有别,一如既往压在了心头的疑虑。
作为臣子,他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好。
言霁从江逢舟那里出来时,仰头望了眼,天际密布鳞纹云,隐隐绽起朦胧亮光,恍然察觉,不知不觉间一整夜渐已过去。
言霁意识到后,身体方才觉得异常疲惫困倦,他暗自打趣地想,若是没发现天已亮,赶着回寝睡一觉,再被叫醒时会不会以为自己确实睡了一整夜才醒,思想骗过身体,身体便察觉不到累了?
那如果身上的疼痛能骗过脑海,会不会成功的几率高一些。
那样的话,他会忘记吗?
今日朝堂,连月累积下来的政务已经在前一天全部处理完,剩下的只有关于邶州那边的军报,有探子递回消息,说柔然又重新在大崇安插了一名暗桩,且对方同样是与康乐同等的位高权重之人。
臣子们彼此互看的视线中已经藏有警惕。
不同前几天,今日摄政王也上了朝,他一如既往穿着那身朱红朝服,站在文武百官间身姿如松,让人一眼就能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言霁一夜未睡,状态恹恹的,支着头听完臣子们关于对应柔然的谈论,以及查出暗桩究竟是谁的方案,这一事最后交给了大理寺,不过看大理寺少卿满头汗水的模样,估计指望不上。
“陛下可是病了?”薛迟桉突然出声,正在激烈讨论的各位大臣,纷纷将视线移向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的皇帝。
有摄政王在时,几乎不需要皇帝发表任何看法,所以除了薛迟桉以及陈太傅,没人注意到言霁苍白的脸色。
顾弄潮闻言也看了过去。
“朕无事。”言霁沉声故作威严之感,“各位爱卿可还有事要禀?”
下面没有回音。
“那便退朝吧。”言霁站起身时晃了下,德喜眼疾手快跑上前扶住言霁,陈太傅凝目忧心忡忡道:“陛下若有不适,需传太医看看,国家大事虽重要,但陛下龙体亦不可忽视。”
“只是昨夜太累了,睡一觉就好。”言霁挥挥手,让他们都退朝,没注意到顾弄潮在他说这话时,冷下的神色。
从侧后的龙门出去,德喜早已安排的龙辇正在外面候着,他扶着皇帝上了轿,不放心地问了句:“不叫江太医为陛下瞧瞧?”
“不用。”
辇轿抬起,晃荡下言霁阖目假寐,正昏昏欲睡时,听到德喜在旁边小声地喊:“陛下、陛下......”
被搅清梦,言霁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何事?”
“摄政王正一直跟在后面呢。”德喜往后面看了看,询问:“可要停下来问问王爷可有事要交代?”
言霁骤然睁开眼,转头往后面看了眼,确实看到正有一名小童推着顾弄潮,不远不近跟在仪驾后方,当他看去时,顾弄潮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言霁将扶柄握紧了些,扭回头:“他既没遣人上来,还得朕亲自停下来等他不成?”
“是。”德喜悄声叹了口气,不知缘何,陛下又跟摄政王闹矛盾了。
他只能更谨小慎微地伺候,不敢再提及摄政王半句,怕被陛下给迁怒。
一路言霁就忍着没回头,到了承明宫门口,他终于又回头看了一眼,顾弄潮居然还跟着,原本言霁还以为顾弄潮只是顺路要去永寿宫,但已经到了这,就已不是顺路的问题了。
不过他既没上来,言霁也懒得推测顾弄潮用意为何,现在他困得根本无暇去分析顾弄潮一肚子的弯弯绕绕。
待进到宫内,木槿上前结果言霁身上的披风,正同言霁说着西殿那边突然出现的血迹吓坏了洒扫宫人,转头一看却见摄政王正杵在宫门,惊愕地睁大了眼。
她并不知道此时陛下不待见摄政王,只觉以前陛下跟王爷关系挺好,便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全程言霁厌世的眼神。
“本王有话要同陛下说,还请姑姑带人避开。”
木槿表示懂,立刻招呼人走开了。
“什么事,朝上说不成,非得跟到朕宫里来?”言霁转身,不爽地看着顾弄潮,“朕以为,皇叔已没什么好于朕说的了。”
顾弄潮垂下眼,复又抬起:“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什么好气,不过好心喂了狗而已。”
明明就是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
“年让还在我府上,你若是喜欢,我叫人送回宫里。”顾弄潮顿了顿,续道:“它本就是你的,早该物归原主。”
如此一说,言霁却更气了,气得袖子下的手指尖都在抖。
“你要送就送回来,你不肯养它了,难道我还会嫌弃不成,不妨将阳阳也送回来,不敢劳烦摄政王替我照料他们。”
言霁不过是一时气话,却没成想,顾弄潮思索后,颔首应:“也好。”
言霁本就精神不佳,此时更是差点两眼一黑气厥过去。
他甩袖背过身,睁着眼睛不让泪水储满眼眶:“若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可以回去了。”
迟迟也没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言霁悄悄抬手抹了下眼睛,输人不能输阵。
但也一直竖着耳朵,想听听顾弄潮还会说什么。
顾弄潮说了:“听说你将江太医召进了承明宫,可是身体又何不适?”
在听到顾弄潮口中提起江逢舟时,言霁心里一咯噔,掩盖下一瞬间流露出的慌乱:“是,胃口不好,请他调理。”
言霁一时忘了当时请江逢舟来承明宫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胡乱另编一个。
顾弄潮凉薄如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调理身体?需要陛下在西殿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出么?”
“你又在我身边安排了人?!”言霁愤然转身,怒视顾弄潮。
当看见言霁红红的眼眶时,顾弄潮反思起自己做的是不是过了,但若不如此,待他走后,他的霁儿又岂能适应虎狼环伺。
除了尽快将暗中的虎狼拔出,顾弄潮别无他法。
“是臣逾矩。”顾弄潮说了,但不改。
言霁这会儿只担心自己的计划是否有被顾弄潮发现,急着去安排加强对西殿的守卫,胡乱开口回:“是,朕是待了一夜,朕不小心在西殿睡着了不行,摄政王的手竟伸得这般长。”
“连朕在哪里睡觉还要管?是不是以后朕纳了后妃,敬事房还要来找你翻牌子。”
为把这个话题转移过去,言霁多说了几句想激顾弄潮厉害,但顾弄潮似乎完全没有被他的话所扰。
只是眸子里的那点冷意散开了。
“不是就好。”顾弄潮语气无波,“若是陛下需要,臣确实可以代劳。”
若牌子真送到他这里,送一次,他毁一次。
言霁还没听懂那句“不是就好”不是在哪又好在哪,顾弄潮已经转动轮椅,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到门口时,之前为他推椅的小童再次出现,不知安了什么机关,轮子毫无阻碍地滑过了门坎。
言霁不再想了,他急忙转身往西殿的方向去,决定再检查一遍西殿的巡逻排班,不能被顾弄潮的人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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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刚回京平定下去的风波再次涌动,这次是因暗探口中所说的柔然暗桩一事,已被摄政王接手,调遣大理寺协同调查。
几乎每个京官的府邸,都被造访了一次。
比起皇帝的变化所带来的紧迫,摄政王的压迫感更甚,整个朝堂经历过夺嫡之争的官员,都深深畏惧着摄政王的手段。
他们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变革,因为这一次,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是被摄政王连坐下去的人。
幸运连续两次的可能性极小。
当第一个官员被抄家卸职后,紧接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又得到第二个官员被判罪的消息,没人再睡得着,只盼那名暗桩能早日被查出,不然照摄政王这样查下去,谁又能保证没犯过点事,能独善其身。
甚至,有些官员骇破胆,寻思着攀上了近些日撑摄政王休假,在朝中风头正盛的新贵,薛迟桉。
薛迟桉虽是个黄毛小儿,但见识谋略却不输给任何人,从前他们对薛迟桉这种攀上陛下一路顺风顺水爬上来的人看不上眼,这是也只能放低身段,求薛迟桉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