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薛迟桉作为如今陈太傅的得意门生,在保皇党商量策略时,被陈太傅带在了身边,因此在他们要选择一个人去邶州迎陛下回京时,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就算没有保皇党这些人,薛迟桉也本就要去的,只不过如今有了名头,就算被顾弄潮发现,也有保皇党的人护他。
  虽说已经确定好流程,但那段时间顾弄潮的人盯得太紧,谁也没敢妄动,知道近些日子,听说摄政王的病情加重了。
  才有了今日薛迟桉坐在言霁面前。
  “如今大崇与柔然的战役已经快到尾声,京中局势诡谲,如今几派党羽都已僵持到彼此不死不休的地步,就怕最后这关键时候,有人借此生出乱子。”
  “陈太傅让臣带了一封信,让交给陛下,望陛下能回京坐镇。”
  薛迟桉从衣襟里取出那封信,信上还残留少年人的体温,言霁接过时手指蜷缩了下,垂目盯着信上的漆封良久,才将之拆开。
  其实也能猜测得到,薛迟桉既已找到这里,他的下落必然已不算秘密。
  就算今日不回去,也会有明日、后日。
  陈太傅的语气透过字里行间传出,如同现身在言霁耳边劝慰。
  「上疏陛下,问陛下安。
  国不可无主,民不可无粮,陛下归于乡野,又无子嗣,也未立监国之职,恐有小人异动,望高位而生欲念,今京尚安,臣望未来惶惶,不知几时生变,不知大崇国运是否至此,臣时常夜半而泫然泣下。
  现摄政王病重封府,无人可探看其中,传言摄政王已失神智,朝中异动更显,众臣拉帮结派,或谋不敢言。
  今遣臣之爱徒造访,或不能寻,或能寻陛下隐处,陛下是否能见此信,但凭天意,若陛下见之,臣望陛下深思,若弃国而隐,可真心安,想来现陛下已过及冠,不可当儿时任性而为。
  陈道渊献于陛下书。」
  言霁收了信,薛迟桉想从言霁脸上窥探他此时的想法,最后一无所获,直到那封信落入火炉中,被舔舐上来的火舌烧成灰烬。
  言霁才道:“顾弄潮病重?”
  他转眸看向薛迟桉,眸光渐暗:“你可知具体的情况。”
  薛迟桉一点也不想提顾弄潮的事,但如果提顾弄潮可以让言霁改变心意......
  “说是白华咒到了最后一重发作期,等这次发作期过,必死无疑。”
  所以这两年,顾弄潮几乎发疯似地派兵遣将,整日盯着边塞的动向,若不是京中也需要他主持中枢,恐怕就直接去边塞做主将迎战柔然了。也是因顾弄潮几乎将所有兵力都派去了边塞,并弥日累夜为边塞制定作战策略,才得以将本该近十年的战役,在短短两年结束。
  这一点上,薛迟桉是敬佩他的。
  他习文,兵法上不及顾弄潮万分之一。
  目前言霁已知的白华咒发作阶段一共有三。
  第一阶段是能转换宿主的时期,彼时白华咒属于刚发芽之时,尚不稳定,可用来“传染”给附和要求的人,即对方需肯真心为种白华咒之人而死,才能得以转移。
  第二阶段是生根之时,这个阶段白华咒不可转移,且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起初间隔两三月不等,随着根的深入,发作间隔与日递减。同时表现在中咒者性情大变,背后肩胛下方的后心口之位,会慢慢生出一朵艳丽的红花,在皮肤的表层下,如同从心脏流淌出的鲜血,逐渐绽放花瓣。
  到后期,中咒者逐渐会出现四肢僵硬的状态。
  第三个阶段,即凋零期,彼时皮肤下的花开到最盛烂之时,将逐渐萎靡,这萎靡二字对应心脏萎缩,所有通往心脏的血脉接连枯竭,中咒者开始神志不清,身不良行。
  待花朵彻底消失,中咒者便会血液枯竭而死,便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
  如今,顾弄潮已到最后这一阶段,这个阶段快则两三月,慢也只有半年。
  待火舌将最后一角信纸烧完,言霁终于回应:“好。”
  “我跟你回去。”
  第98章
  梅无香是在薛迟桉来的前一日到邶州的, 当时看言霁正忙着清风的婚事,便没在那个时候找上他求他回京,哪怕当时心中再多焦急。
  如今他正偷偷潜伏在窗台下, 听到屋内两人的交谈, 以及言霁最后那句话后,彻底松了口气, 这道动静被耳聪的年让听到,以极快的速度跑到房外查看。
  言霁觉得奇怪,紧跟着年让也出去了。
  到了门口, 只来得及睹见一道飞闪过去的黑影,薛迟桉同样也看见了, 按耐住追上去的念头, 拧眉问道:“陛下最近可是遭贼了?”
  言霁摇头。
  他这屋里一穷二百,哪只贼能看得上啊。
  直觉此地已不再安全, 薛迟桉向他提议:“离开邶州前臣还有些事需处理,暂时屈就陛下这些日与臣同住祥福客栈可好?”
  言霁并不想搬,薛迟桉又说道:“客栈内有我带来的侍从, 都是十六卫的......若陛下不愿, 臣让他们到这里来护着陛下。”
  他没细说, 是十六卫皇城军的好手。
  “算了,就去客栈吧。”言霁当了两年的平头老百姓,当初做皇帝时的一些毛病都全给世俗扭正了, 此时不愿意麻烦薛迟桉, 毕竟薛迟桉是四皇兄所出,辈分上自己是他叔叔, 作为长辈也得有长辈的样子才行。
  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 进屋看了看, 出来时言霁身上除了多披了件鹤氅,就没带别的,只带了他这个人,和年让。
  祥福客栈是邶州内最有名的一家,装修雅致,房里的被衾茶盏等日常用具都是每日一换,位处闹市边缘,往来方便也清净。
  因此它的租金也格外贵,多住两日的钱都够言霁还欠段书白的债这种。
  在祥福客栈落脚后,言霁难得记起要告知段书白一声,上次他消失一天,段书白着急得双目赤红,让言霁记忆尤深,大约债主都是如此害怕欠钱的突然跑路吧。
  为防梅开二度,言霁让薛迟桉口中十六卫的人到都督府替自己跑了一趟。
  黄昏时,替他去买糖串的人回来,报了今日的进账,言霁一时间有些感慨,当幕后只管数钱的老板这滋味,未免太舒坦了些。
  比当皇帝舒坦多了。
  不过他还是遣散了那些被雇来替他做糖串的工人,想必过不了多久,邶州的糖葫芦便又会恢复原价,或者那些糖串师傅直接借此涨了糖葫芦的价格。
  欠段书白的钱到底也没能靠他自己的努力还清。
  说曹操曹操就到,言霁刚将钱点完,他的债主就寻了上来,此时正脸色不太好地站在他面前。
  沉默在两人间无声蔓延,最终言霁先开口道:“那个钱......我回京还你。”
  毕竟他在京城手中还有好几十家从康乐那里夺来的铺子,还不加商行等,以及他原本就积攒下的财富,还段书白的钱绰绰有余。
  段书白冷沉的表情扭曲了瞬:“你以为我找你,是为了那笔钱?”
  言霁疑惑地看他。
  段书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在心里疯涨的念头:“你什么时候动身?”
  “大约就这两日吧。”言霁想了想,将挂在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这应该是他身上唯一比较值钱的东西了,“谢谢你这两年的照顾,这个玉佩上有龙腾,你拿着他,可以命令各地驻军。”
  当初坠崖时他就有过计较,如果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身边至少得有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护命。
  这枚玉佩就是他选择的护身物。
  “我不能要。”段书白吓了一跳,这可是皇家的东西,寻常人用了可是要砍头的。但言霁没有等他推拒,对他来说,这样的玉佩要多少就能有多少,段书白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远比一枚玉佩重要许多。
  “我此番回京......可能九死一生。”言霁抿唇笑了下,“若是往后有何变动,你作为安南侯府的独子,恐难独善其身,就当我安然享受你的照顾却不作回应的歉礼吧。”
  段书白愣了下,明白过来言霁一直以来知道他的心意。
  但他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猛地站起身,因激烈起伏的情绪声音拔高几个调子:“什么九死一生,你这次回去有什么危险吗?”
  言霁却没再说,这个时候外面的侍卫听闻动静敲门进来,问发生了何事。
  言霁将剩下的茶淋了绿植,语音淡淡:“小侯爷还有事要忙,送小侯爷回去吧。”
  “我没事要忙!”段书白断然否决,但很快就被侍卫架住了胳膊,不由分说得送了出去。房门关上的那刻,言霁挺直的背脊松懈了下来,搭在桌上的手缩紧,将头埋了进去。
  大概察觉到别离,这次段书白来时,年让竟都没叫过一声,此时察觉到主人情绪低落,乖巧地蹲坐在脚边,用头去蹭言霁的腿,仿佛在安慰他。
  “我没事。”言霁闷闷的道了声,想起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去做,手指隔着衣襟摩挲了下某个东西,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