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而风灵衣接下来所说的剧情,与言霁从那本书中得知的,有了些微差别。
  书里并没有详细描写言霁这个背景板皇帝的视角,但他应该在母妃打入冷宫时,就得知了所谓的毒害皇嗣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此后性格一度扭曲,在花咒的控制下,成为了后面与顾弄潮针锋相对的暴君。
  但现在的言霁,并没被种下花咒,也不知道所有隐情......
  风灵衣道:“当时顾弄潮请求先帝,将小皇子送他教养,他承诺,会解决掉小皇子身上的花咒。”
  “先帝已经失去了最宠爱的女人,不愿再失去与最爱的女人一同生下的孩子,哪怕明知顾弄潮另有企图,依然将小皇子过继给了皇后。”
  呼吸一窒,随着风灵衣所说的每一句话,原本困扰言霁的那些谜团如同剥开外罩的迷雾般一一被揭晓。
  顾弄潮教他读书习字、辨认是非。
  让自己身边的侍卫将热腾腾的午膳给他送去。
  降下身段帮他惩治太学院欺负他愚笨的皇子皇女。
  在无形间,自己身上的花咒便被转移给了顾弄潮,从何时起,他生出了愿意为顾弄潮而死的心志?
  是在那次暗杀坠入寒潭,他背着顾弄潮,吐着血将人连挪带蹭地送去农夫家救治,等到安全他才昏死过去。
  还是夺嫡之争时顾弄潮拼命护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也要在大雪天时,给被太子困在府中受冷受饿的他送去氅衣和一碗阳春面。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难怪......难怪父皇让他坐稳皇位后,就杀掉顾弄潮,父皇必然是知道花咒的危害,也知道顾弄潮愿为他而死。
  但言霁看过那本书,里面所写的剧情,并非如今所延伸的这样和谐,在书里,顾弄潮真的杀了他。
  愿意为他而死,和要不要杀掉他,并不是一个选择题,它可以两个都存在。
  可言霁依然为顾弄潮“愿意为他而死”这件事触动了心神,心底泛起层层荡开的涟漪,泛滥不歇,又生狂澜。
  也因顾弄潮的接近果真带有目的,而心灰意冷。
  风灵衣晃了晃案上仅剩的酒壶,里面已经倒不出一滴酒来,他眼色恹恹地倒回榻上,姿态颠倒众生,满是欷吁道:“你们都愿意为彼此而死,却又隔着一层仇,都想杀掉对方,真是......”
  他一声笑:“造化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取自《小雅·白华》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疧兮。
  第46章
  离开飞鹤楼时, 风灵衣已然醉得连坐都坐不稳,还不忘说道:
  “摄政王背后实力雄厚,动辄间就能让大崇改朝换代, 陛下还是莫要轻易跟他叫板, 且也不必因花咒一事而心生愧疚,这位王爷的秘密, 远比你我所知的更多,他转移去花咒,并不光是为了陛下, 陛下最好离他远些,若是能逃走, 更好。”
  看着语气, 他倒不像是醉的,言霁依旧是那句:“为何要逃?”
  风灵衣笑:“因为他真的会, 杀了陛下。”
  言霁问出从进来就生起的疑惑:“朕如何相信你,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无论陛下信不信,如今的飞鹤楼, 是为了保护陛下为生的。”
  -
  回到宫中, 沐浴歇息, 惯常在看到桌上堆积的奏折后,又猛地坐起,等翻开第一本, 才想起来他如今在跟顾弄潮怄气, 已经罢手当甩手掌柜了,便又将折子扔了回去。
  顾弄潮会杀他这件事, 言霁一直都一清二楚, 因此并未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至于风灵衣的话,言霁也没敢全信,坐上这个位置后,看待事物,言霁始终带着三分怀疑的态度。
  说起来,这还是顾弄潮教会他的。
  言霁莫名有种预感,顾弄潮想要把他培养成书里那个自己。
  晃了晃脑袋,今日所知的一切都太过荒谬,言霁只觉大脑混沌,再想下去恐会陷入思维误区。
  正在此时,影一查到柔然使臣的事,出现在寝宫向他禀报道:“前段时间,柔然使臣确实住在飞鹤楼,似乎跟那名叫做风灵衣的头牌多有交涉,不过发生争执后,便被请了出去,属下查到,柔然这行来朝贡的人当中,有个人格外神秘,几乎从不露面,而且柔然使臣,看似将他当作下属,但言谈举止间,莫不尊崇。”
  翌日早朝,言霁一如既往地犯困,撑着头倚在龙榻上昏昏欲睡。
  今日朝臣们商量的主要政务是使臣归国之际,这期间大崇展开的收获,与哪些外国达成友好,哪些藩国似有反心,对于每个国家,在新的一年内大崇需要相应做出怎样的应对,面对敌国,又该做怎样的部署,预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
  总之这次朝会冗长乏味,一直进行到午时也不见歇,言霁的眼皮子几次耸拉下去,都被争执声给惊醒。
  无论讨论何事,他们总有理由吵起来。
  在言霁第不知道多少次阖上眼皮子的时候,顾弄潮咳了一声,原本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个大臣立即息了声,询问望过去,只见顾弄潮一袭朱红朝服长身而立,手执玉笏,凝视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肖丞察言观色,率先道:“时辰不早了,若无事再禀,便先退朝吧。”
  陈太傅想要上前,被肖丞相一把拽走了。
  这一觉睡了个舒心,再没有喋喋不休的争吵声灌入耳中,直到太阳由南往西移,阳光蔓进太平殿,洒到缩在龙椅睡得正熟的小皇帝身上,将一身明黄的衣服照得更加绚烂,其上金线流光溢彩,冕旒折射华光,他在这刺眼的阳光中,苏醒了过来。
  殿内的人都走完了,仅剩顾弄潮沉默地看着他。
  当下言霁心头一个咯噔,余下的瞌睡全散了去,做好即将迎来责难的准备,但到底害怕面对发火的顾弄潮,手指不经意地蜷缩着。
  “陛下昨夜没睡好?”顾弄潮开口了,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言霁懵了下,顺着此话道:“落枕了。”
  顾弄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弄得言霁越发迷茫,他在这里站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等他醒来问一句昨晚可是没睡好?
  但顾弄潮本就难以捉摸,似乎做出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在顾弄潮即将跨出殿门时,言霁出声叫住了他,叫的是他的名字“顾弄潮”。
  叫完,言霁一愣,顾弄潮离开的背影也停在那里,大殿阒寂,冕旒摇晃相击的声音都能听得细碎。
  “皇叔......”言霁没出息地找了下补,说,“我睡胡涂了。”
  顾弄潮转过身,眼底并无一丝多余的情绪,问道:“陛下可还有事吩咐?”
  上次将他掀倒在榻上撕他衣服时可不是这样的,言霁在心里吐槽,面上做着乖巧模样:“现下王府恐过了午膳,皇叔不如留在宫中用过膳再回。”
  “不必了。”意料之外,顾弄潮拒绝了他,走前跟他留下一句,“进来京中不太平,若是无要紧时,陛下还是别出宫了。”
  等殿内只剩下言霁一人,脸上扮出的乖巧褪去,秾丽的眉眼俱是冷然。
  顾弄潮是要将他禁足宫中?
  确如言霁所料,这段时间皇宫四门皆由金吾卫把守,轮岗守职全交由了出去,这原本是该由屠千里的皇城军负责的。
  不过不能出宫这事在现在对言霁束缚并不大,但到底心里憋闷,已然可知屠千里折服在顾弄潮手下,现在他在偌大的京城中,一点兵权也没了。
  全仰顾弄潮鼻息。
  但这一切,原本也是言霁策划好的。
  可还是憋闷......
  言霁告诫自己不可图一时之快,需徐徐图之,便又窝在承明宫拿出那支玉笛开始吹,此举可沉心静气,前段时间他便是靠每日吹吹笛,将自己宽慰好的。
  不过只他一人能在此魔音中做到沉心静气,承明宫的宫人们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
  直到一天,镇守冷宫五年之久的侍卫撤离,仅剩原本就在这里守门的几个老太监。苍凉斑驳的冷宫朱门重新暴露在绚烂的日光下,一根粗重的锁链捆着门叩,再不像从前那般,隔绝了跨越不去的沟壑。
  言霁裹着狐裘,站在那扇门前,视线越过重重雾障,仿佛看到一个身影单薄的少年郎跪在地上叩门,手掌拍得满是鲜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母妃”。
  那日大雨,雨水冲洗掉满地浊污,连同地上惊心的血,也被冲散得漫无边际。
  那是五年前。
  他想起了,被北洋来的大师催眠遗忘掉的事。
  就像如今也一样,他会将木槿带给他的信当真,逐而迷惑自己的大脑去忘却真相。明明有很多个办法可以进入冷宫,木槿都可以做到的事,但他因惧怕触及真相,不断告诫自己这堵宫墙有多高,外面的侍卫有多凶恶,让自己不去踏足。
  在五年前,母妃其实就已经死了,每一个封锁冷宫的人,父皇也好,顾弄潮也罢,都是在保护他,让他能够无畏坚韧、心怀希望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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