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故作凶恶伸出的爪子缩了回去,开口对驾车的马夫道:“去郊外摄政王的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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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言霁第一次来这座别苑。
  别苑隐于山脚,背后的大山栽种了漫山遍野的枫树,想来秋天时一片红景,应该是极为好看的。
  言霁原本以为这座别苑不会比京中任何一家府邸差多少,但事实上,别苑青瓦白墙,除了占地很大以外,没有任何夸张花哨的布设。
  清幽安静,九曲廊道,是个避世静养的好地方。
  然而京城中那座摄政王府却比皇宫还奢华亮丽,两相对比,言霁都怀疑走错了地方。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别苑门前严守的金吾卫,金吾卫是顾弄潮的兵,只有顾弄潮才有这个权势,能让军兵镇守自己的院子。
  金吾卫的副将名叫常佩,以前住在镇国王府的时候,这个将领就老是喜欢逗弄言霁玩,还教过言霁习武,有次言霁习武时不小心弄伤了自己,顾弄潮得知后,就以“既然这么闲就去练兵”为由,将常佩调去了金吾卫的军营。
  金吾卫,是当年盘安关一战时仅存下的残部,这些年在顾弄潮的管控下,已经成为京中数一数二的强军。
  言霁跟常佩也有两年没见过了,但常佩依然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满身从营里习来的痞气,扶着顾弄潮回屋后,常佩命人去将庄里的医师叫过来,这才走到言霁身边,没什么姿态地抱拳行礼,语带调侃道:“几年不见,殿下真是越来越让人惊艳了,这恍然一瞧,还以为是仙人屈尊降临。”
  他依旧习惯性地唤言霁“殿下”,说完才反应过来,笑嘻嘻道:“是臣失言,陛下莫要怪罪。”
  其实言霁还挺怀念别人叫他殿下的时候,如果常佩没改口,他也不会纠正。
  常佩改了口,言霁不由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转言问道:“你们庄里,一直备着医师吗?”
  “那可不,陛下感兴趣的话臣带您去看看?咱庄上药庄的规模,可丝毫不比宫里的太医署差。”
  京郊的别苑备了多名医师就已经很奇怪了,甚至还专门设置了药庄,令言霁再度想起顾弄潮背上艳红的花纹,以及梦境那本书中关于顾弄潮结局的描写。
  但是书里,并没有写过顾弄潮背后有花纹......
  描写顾弄潮背部的句子,用的都是“光泽莹润”、“肌理精瘦有力”等词。
  正要回答,屋内传出一阵压得极低的痛哼声,常佩面色一肃,快步绕进里屋。
  很快医师也得到通知赶了过来,赶在言霁前一脚迈进屋内,反手就将门关上了。言霁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扇,顿时有了种自己已经离顾弄潮的世界很远很远的感觉。
  以前,顾弄潮受伤的时候,他永远都是站在里面的那个。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得很快,当别苑各处都点起灯盏时,身后那扇门才再次被推开。
  常佩一脸疲色地将医师送出门,医师提挎药箱,反复叮嘱道:“王爷心力耗损极大,此次失血过多,那里嗜血的玩意儿更加兴奋,再这样下去,王爷哪天恐怕就真得......”
  “陛下。”常佩突然出声打断了医师的话,看着站在夜幕下的小皇帝,一脸惊讶道,“这么久了,您还没回去?”
  “朕......朕担心皇叔状况,也就稍微等了一会儿。”言霁的神色不是很自然,眼神一直往屋里瞟。
  常佩笑道:“想看就进去啊,放心,这会儿王爷虚得很,没力气凶人。”
  “朕才不是怕他凶!”言霁瞪了常佩一眼,反惹得常佩哈哈大笑,言霁懒得理他,抛却顾虑提脚进了屋内。
  但进去后,言霁又变得格外拘谨,磨磨蹭蹭地走到隔绝里屋视野的镂空雕梅座屏前,仔细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才小声唤道:“皇叔,你睡了吗?”
  “没。”
  听到响应,言霁绕过屏风走了过去,一眼看到顾弄潮靠坐在床前,身上已经换了件雪白的里衣,泼墨的长发搭过削薄的肩,一直垂散在床被上,端的是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言霁拧起眉,问道:“是谁伤的你,朕这就派兵,将他们全给剿了!”
  顾弄潮望向小皇帝,微微勾起嘴角:“臣还以为陛下在外面哭鼻子了呢。”
  “你不要扯开话题!”
  顾弄潮依然风轻云淡的模样:“等这么久,陛下饿了没,想吃什么让常佩吩咐厨房去做。”
  “不饿!”
  “常佩。”顾弄潮提起声音,朝外面喊道,常佩探了个头进来,挑了挑眉,“咋地了?”
  “本王饿了。”顾弄潮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味道偏甜的,还有几样糕点。
  常佩脸上的笑意愈深,转头往外面大声喊着,似乎恨不得全别苑的人都听到:“快快快,王爷饿了,赶紧弄吃的来,菜名都听着了没,要甜——的!”
  言霁依然很在意顾弄潮究竟在私底下做什么事,他身边有梅无香这样的高手,怎么还能把自己弄伤,而且以顾弄潮的身份,谁又敢伤他?
  但看几句话下来,顾弄潮的面色更苍白了些,只好不再过问。
  顾弄潮靠在床头,身上搭着毛毯,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犹如息盹的蝶翼。这幅模样实在太过美好无暇,给人言霁很不真实的错觉。
  仆人陆陆续续将菜端上来,言霁用汤匙搅着银耳燕窝羹,等温度适中,递给顾弄潮道:“你流了那么多血,就不要吃那些甜的了。”
  “好。”顾弄潮淡淡应了声,接过碗,盛了一点送到唇边,每一个动作都十足赏心悦目。
  一大桌子菜,言霁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他将常佩叫了进来,还在想用什么说辞才能让常佩跟自己同桌不用拘束时,常佩已经大摇大摆坐到言霁旁边,捻起一块糕点就塞进嘴里,满足地喟叹:“哎,饿死我了,我就不客气了啊。”
  言霁:“......”是朕多虑了。
  饭桌上,常佩边吃边跟言霁说军营里鸡毛蒜皮的琐事,还叫言霁得空了跟他去玩,他还想教言霁射箭。
  实则顾弄潮教过言霁骑射,言霁还是口头上应了。
  等言霁再去看顾弄潮时,顾弄潮已经睡着了,小案上的燕窝羹剩了大半碗,并没怎么用,也不知道顾弄潮是不是靠吸仙气活下来的。
  常佩在外面道:“陛下,这里我来照顾就是,你去休息吧,隔壁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
  没有理由留下,言霁依言去了隔壁屋休息。
  当关上门的那刻,影一从黑暗中现身,禀报道:“确实如主人所料,康乐郡主病得蹊跷,而且其名下好几处产业都在暗中转移,一认为,郡主病倒,恐是故意为之。”
  “有没有查到暗中跟康乐接头的是哪一方的人?”
  影一跪地:“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问题,起来吧。”言霁坐在太师椅上,眸光寒了下来:“康乐不惜自损身体,也要推迟婚事......莫非是在等一个变故?”
  影一看着快速成长的小皇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因母妃宫殿被烧偷偷哭一整晚的少年了。
  一时百感交集。
  “康乐背后肯定有更大的人物,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四皇兄此前通敌一事。”言霁感觉到自己手腕还太过青涩,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派人去守着侍中府,朕担心她会对王侍中动手。”
  “是。”影一又给言霁带来个重磅炸-弹,“王爷似乎对飞鹤楼出手了。”
  言霁一愣,虽知这是早晚的事,但还是忍不住紧张。
  因着这事,言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天色黑沉如浓稠的黑墨,屋内只有一盏灯豆徐徐燃烧着。
  言霁翻身起来,披上衣袍,点了盏灯笼提上,开门走到外面,打算随便走一会儿,走累了应该就能睡着了。
  出去后,却发现顾弄潮的房间也依然亮着灯,而常佩正抱着随身不离手的长剑,坐在回廊栏台上呼呼大睡。
  言霁轻手轻脚越过他,中途常佩抬手揉了揉鼻子,侧了下身并没有醒过来。
  提起的心脏落回原位,不由又在心底指责,这要是来的刺客,以常佩这样的警惕性,顾弄潮焉有命在。
  他轻轻推开门进去,原本只想偷偷看一眼,却看到顾弄潮竟然在书案后写字,听到开门的动静,于烛光下抬眸看来,暖黄的灯光照在如瓷白皙的脸上,冲淡了素来的冷寒。
  言霁的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了些。
  顾弄潮正在批改奏折,言霁突然想起,下朝后应该有些着急的折子是要他马上批改下来,好在第二天早朝时发给对应的部门,尚书省的人恐怕是没寻到他,就送到摄政王这里来了。
  言霁顿生愧疚,熄了灯笼放在旁边,走过去道:“我来吧,你受了伤,就好好休养。”
  “没多少了。”顾弄潮这样说,翻开下一本蘸了墨继续批改,在他旁边,改下来的奏折已经堆了很高一摞,剩下的确实没多少了。
  言霁很不好意思,坐在旁边也没事做,就翻看了几本改下来的奏折,跟言霁不同的是,顾弄潮改折子不光只写“准”或“驳”,还会用小字注明意见,且那字也写得钩爪锯牙,凌厉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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