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声音隐隐透着激动,言霁汗颜:“朕都是乱说的,太傅别当真。”
  陈道渊颔首,但那模样,分明是当真了,且道:“懂得藏拙,谦虚处事,臣相信终有一日,陛下定能得偿所愿。”
  言霁:“......?”
  要说以前,陈道渊最看不起的皇子就是言霁,而如今,言霁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成了优点,这不仅让言霁十分不习惯,甚至惊悚。
  他再度退一步,调整心态,露出标准的天真懵懂的表情:“太傅在说啥?”
  一副对牛弹琴的模样。
  太傅舒缓的眉心拧起,又再度舒展,张了张口,似要下定决心向小皇帝表明军心时,言霁的视线落在他身后,身体明显僵硬了下。
  顾弄潮带着几个人慢悠悠从不远处经过,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们一眼,殷红的嘴唇弯起一个削薄的弧度,随即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听下属汇报。
  完了,顾弄潮肯定以为自己在私相授受。
  言霁心跳乱了一拍,冥冥中感觉自己离死期又近一步,他朝前追上去,一急之下没头没尾道:“你别误会,我们偶然撞见的。”
  好像是被抓奸在床。
  顾弄潮侧头看向他,微微笑着:“陛下能与各位大臣多沟通,是应当的。”
  初春寒峭,虽着了一件貂绒披肩,言霁也依然因这句话而睫毛轻颤,毛绒领子托着的俊颜更是血色尽褪,刚还存的那点感激烟消云散,顾弄潮依然是那个独断专行的顾弄潮。
  言霁不知怎么回答,这时,陈太傅走过来语气不善:“陛下继位已有一段时日,却还不怎么识得朝中各位大臣,摄政王是否失责?”
  顾弄潮笑容越发恶劣,语调懒洋洋地问道:“确实失责,又待如何?”
  那态度轻慢地近乎蔑视,全然不把这位三朝元老放在心上。
  陈道渊老脸赤红,半晌也说不出话,言霁察觉顾弄潮的情绪不对,往常顾弄潮只会针对他,从没对其他人咄咄逼人过,今儿是吃错药了?
  还是他听到了自己跟陈太傅的对话?
  隔了有段距离,不至于吧。
  不由又偷偷看了顾弄潮一眼,顾弄潮脸上挂着笑,却比不笑还冷漠。言霁在心里给自己点蜡:这人大概率是个顺风耳,真听见了。
  却听顾弄潮道:“既然太傅这么说,那便带陛下出去认认人,本王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再度迈步,带着身后一群人就走,言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转折。
  出宫?
  那不就正好有机会去看看那画上的高楼。
  可跟陈太傅一起,不就坐实了心怀不轨吗。
  陈太傅倒是很乐意揽下此差事,正要转头跟言霁商量行程,却见旁边没了小皇帝的人影,陈太傅:“......”
  言霁压着眼里明晃晃的雀跃,赶上顾弄潮的脚步道:“皇叔是不是也要出宫,可否带上朕一起?”
  未了言霁信誓旦旦道:“绝不给皇叔添麻烦!”
  顾弄潮扫了言霁一眼,尔后轻轻一笑:“陛下想跟着,就跟着好了。”
  陈太傅不知缘何非横插一脚:“臣也伴驾。”
  言霁:“......”你离我远点。
  这次随行的人数不多,言霁身边只带了木槿一人,出宫门便看到已经有两辆车侯在外面了,其中一辆平平无奇,另一辆低调奢华。顾弄潮上了那辆平平无奇的车,言霁紧跟着也要上去,却在顾弄潮的眼神下硬生生止在外面。
  一条腿已经迈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顾弄潮淡漠道:“陛下的车驾是前面那辆。”
  言霁嘴角下瘪,闷闷道:“可是以前都是跟皇叔坐一辆车的。”
  他搬出旧招:“上次软轿上,皇叔甚至还抱着我,我就想跟皇叔一辆。”
  顾弄潮难得沉默了下。
  那双黑眸紧盯着言霁,无法理解自己已经这么对他了,为什么小皇帝还如此亲近自己,难道没长脑子?
  言霁被看了三秒后,知道顾弄潮不会顺着他,黯然地收回脚,收回脚打算回自己车上,正在这时,清冷的声音幽幽道:“上来。”
  回头,看着放下的车帘,言霁止不住翘起嘴角。
  马车启程,木轮碾过石路,言霁规规矩矩坐着,时不时偷看一眼顾弄潮,顾弄潮身上还穿着朝服,神色疲倦地闭目养神,俊美的容颜在透进簟卷的阳光下耀耀生辉,恍若天神。
  突地,顾弄潮睁开眼,刚好逮住偷看他的小皇帝,小皇帝玉白的面颊腾地红了,欲擒故纵地将头撇向另一边。
  等你转眸看我时,我就偏不看你。
  嘻嘻。
  第10章
  春日煦暖,马车外人声鼎沸,覆盖了言霁躁动的心跳,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撩起簟卷,看向人来人往的街景。
  刚刚,他竟然差点反被顾弄潮的美貌迷住了。
  这怎么能行!
  明明自己才是那只魅惑得道的狐狸。
  言霁在内心痛斥自己修行不到,却又隐秘地觉得并不丢人,顾弄潮确是世间少有的完人,能文能武,有心机有手段,位极人臣,还生得这样一幅好皮囊,似乎除了脾气差点,简直无可挑剔。
  自己差点被他反向迷了,那证明什么,证明他有——眼——光!
  思及在天命书上顾弄潮天煞孤星的命数,未来无人比肩,言霁心里又平衡了些。
  果然,人无完人。
  “陛下的手可好些了?”顾弄潮突然出声问了一句,言霁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移,落在缠着绷带的手掌上。
  不提还好,一提就开始痛了。
  心思急转,机会来了!
  言霁噘了下水润的嘴唇,清亮剔透的眼眸顷刻浮出一抹水光,委屈又乖巧地回道:“好些了。”
  头却暗示性地摇。
  顾弄潮来了一句:“那就成。”
  随后复又闭上眼,一点不为所动的冷心冷肺,气得言霁刻意摆出来的“委屈”都快维系不住。
  狗逼!
  马车抵达地方,下车一看竟是穆王府——如今穆王府已被查封,朱红大门前交叉贴着封条,门前潇潇,石狮蒙尘,地砖上满是落叶。
  言霁站定后不解地看向身后,顾弄潮依然是高深莫测的模样,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吴老对言霁解释道:“这府邸并不是完全被封,还有些人留在里面,即没被押去天牢,也没发配出去,就等着上方的条文下来了再处置。”
  言霁问道:“何人公然抗旨?”
  “是臣之过。”陈太傅紧随下车,:“臣怜悯府内老幼皆要遭受牢狱之灾,实属不忍心,故而托人关照,让他们居在府中,等条文下来。”
  那些老小体质弱,根本受不了牢狱里恶劣的环境,陈太傅此举情有可原。
  说话间,顾弄潮已经走远,言霁赶紧跟了上去。从侧门进入府内,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见着一个人,下了地窖,才见里面卷缩的人影,在光照下往角落瑟缩,怯懦地露出满是污垢的脸。
  木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上前将言霁挡在身后,很怕这些人暴起伤害到小皇帝,毕竟穷途末路的人最是不管不顾。
  言霁被一群人护在后面,但还是看到其中一个眼熟之人,正是那天晚上迎他进府内的老仆,半月不见,老仆的背脊越发佝偻,神色麻木地呆在角落,对他们这群闯入者没有丝毫反应。
  顾弄潮从吴老手中接过一卷木牍扔下,语气凉薄道:“上面写的人,即刻离京,永世不可踏入京城,其余人扣押发配,违者就地处决。”
  有人捡起地上的竹卷,粗略一扫,而后臣服在地哆嗦地问道:“其余人呢,他们要被送去哪?”
  言霁瞧见此人身后还有一名妇女,和一个小孩。
  顾弄潮并没说话,陈太傅倒是心善,上前将人扶起,宽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去处,当今仁慈,宽厚待人,并未施以严惩,你等应该知足了。”
  言霁被陈太傅捧得有点脸红,他并不是这样的,原本他都打算放弃的,是顾弄潮,突然间同意下来。
  但这个关头,哪还有人听得进去,那人闻言得知要跟女儿孙子分离,一个劲磕头恳求道:“官老爷,求求您,让我们一家人最后一起吧,就算死,也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妇女低低啜泣,紧紧抱着十一岁大的小孩。
  吴老颇不满道:“这个孩子过了年龄,是得流放出去的,你们一个为娼,一个负罪,一个为庶,没法一起,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小孩挣开母亲的怀抱:“我们就算死,也要一家人整整齐齐死在一起!”
  陈太傅很是为难地看向言霁:“这......”
  言霁也求助地看着陈太傅。
  而这一幕被顾弄潮尽收眼底,寒目更是幽深。
  顾弄潮此前下达的命令是,违者格杀勿论,禁卫军正待动手时,言霁松开紧咬的唇,开了尊口:“这个小孩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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