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一面说着,一面去看面前姜岱滦明显已经开始变得闪烁的眼睛:
“爸,你说奇不奇怪,这个所谓的几百年前的古人,竟然和你有一样的笔癖。”
姜岱滦心虚地偏过头:“只是巧合而已。”
“或许吧,或许这本记载着剑骨修复灵脉术法的手抄本出现在林家也只是巧合而已,不过......”
他突然话锋一转,装若无意地说道:
“如果姜绥知道了这个巧合,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姜岱滦猛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他从小就不喜欢的儿子:
“你什么意思?你还敢出现在姜绥面前?”
姜陟笑着又将那本书放回了自己怀里:
“自然不会是我当面去说,凭他那个性子,只要旁敲侧击地提上一点,说这个手抄本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漏洞,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你猜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姜岱滦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后还终于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陟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因为光线的变化折射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光彩,看得人莫名心惊。
“我要进归墟塔。”
第82章
归墟塔虽然是姜家的禁地,但事实上位置并不算隐秘。
姜氏本宅有别于其他扎堆在城市中心的旧派世家,却是十分低调地藏在邶都边缘一处古建筑群里。
建筑群之后,连着一片无名荒山。
归墟塔便就在这荒山上,周遭连遮掩的树丛都没有,只有干枯的荆棘藤蔓爬满半截塔基。从本宅的位置看过去,能看见黑黢黢的尖顶,像是从地底刺出一颗獠牙。
姜家的家族志里记载着它的由来,当年姜氏先祖斩妖龙于北海,后又将那只妖龙的尸骨封印在了这片荒山上。
可谁知那妖龙死了也邪性得很,留下的一点残魂日日作祟,扰得四下都不得安宁。
最后只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在那尸骨上造出一座极显眼的塔来,借助往来人畜的阳气以磨其凶性。又将姜氏本宅迁至此处,镇压浸透地脉的怨气,这里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而那座塔,便就是归墟塔。
归墟塔虽然能收敛阳气,但本身离那妖龙太近,两项对冲,也早成了不祥之地。
除了供奉里面那位斩龙先祖牌位的时候,一般人都是不能靠近的。
可姜陟却知道,现下是七月初十,五日后便是姜氏的祭灵大会,归墟塔的四周也需要布置。
姜岱滦别的不成,打杂的事情却干得多,他必然有能力带他进归墟塔。
果然,这人听了要求,只犹豫了一会,便点了头。
姜陟在他的房间里一直待到日落,姜岱滦不知从哪里给他寻来一件宅子里杂工的衣服,他换上后又撤了压制易容符的法咒,恢复了之前的样貌,跟在他身后就出了门。
一路走到本宅的后门都没引起什么注意,只偶有几个弟子停下来叫了几声“叔伯”算是打招呼,瞧见姜陟跟在身后也没多问,只当他是新来的。
从后门往那荒山上走,一共要过三道关卡。前两道都是当值的弟子,见了姜岱滦都很快放了行,只有第三道有些麻烦。
从归墟塔所在的那座山的山脚往上,一路走到半山腰的位置,便可见一座白墙黑瓦的月洞门,门上挂着两盏早褪色得不知原本是红是白的破旧灯笼,灯笼下站着两个常年都如石像般的人。
据族人间的小道消息所说,当年有心术不正的弟子偷偷潜入归墟塔,试图利用妖龙尸骨修炼邪术,却不慎被反噬,成了半妖半人、不生不死的怪物,被罚永生永世守卫归墟塔。
从此,归墟塔前便就添了这第三道关卡,多了这两个奇怪的人。
但这到底只是传言,那两个守卫常年戴着一副獬豸面具,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谁也分不清究竟是所谓的怪物,还是故意伪装成这样的弟子。
“通行证。”
左侧守卫的声音在面具背后听着有些发闷,低沉又含糊。伸过来的手苍白嶙峋,隐隐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
姜岱滦从口袋里拿出张证件来递给他,他接过后看了一眼便还了回去,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便忽然就转向了他身后姜陟。
姜陟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两束冷得几乎要让他忍不住打个寒战的视线,像是躲藏在隐蔽处的猎手死死攫取住了他的猎物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说话的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丝毫波动:
“你是做什么的?”
这话虽是问的姜陟,姜岱滦却抢先一步回答:
“是跟我上去清理归墟塔的杂工,这不是祭灵大会,家主命我们把归墟塔周边收拾得干净一点,免得到时候被客人看到了......”
“归墟塔禁制未开,那些杂工们上不来,我也算是姜氏血脉,自请跟着叔伯上来的。”
眼见姜岱滦越说越多,姜陟便直接打断了他。
“您要是不信,可以用血藤验上一验。”
说完又往前走了两步,似是要和守卫低语几句,但说话的声音又好像没控制好,站在一旁的姜岱滦也一字不落地全听了去。
“您也知道这位叔伯的身份,归墟塔上有针对外姓人的法阵,他上去难免要受压制,只能带了我来,您应当懂得吧。”
姜岱滦见他面不改色地说了这么一通,看起来一副为他解释的老实模样,实际上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一张脸登时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的,忙就闭上嘴,一句话都不多说了。
守卫听了他的话,便又伸出手来,只见他袖口之中忽地探出一截枯藤,缠住了姜陟的手腕。
藤刺扎破了他的食指,鲜血马上就涌了出来,滴在了枯藤之上。
这血藤之术可辨血脉真假,真的姜氏血脉能让藤蔓绽出白花,假冒的则会催生黑刺,黑刺扎进骨头,瞬间就可以将手腕绞碎。
不过姜陟自然是不担心的,姜岱滦是个冒牌货,他却不是。
枯藤如他所料地膨出白色的花苞,那守卫便将这血藤收了回去,侧了侧身示意他们通过,还没动步,却突然就听见右边的守卫说了一句:
“等一下。”
声音比之左边的,明显要沙哑得多,像生锈的门铰链摩擦发出的钝响,让姜陟瞬间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张一模一样的獬豸面具在他眼前逐渐清晰,又愈来愈近。他以为这个人起了疑心,还要再说上一些盘问的话,脑子里急忙飞速运转,猜测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甚至于指尖都开始隐隐冒出点青色的微光来。
可谁知这守卫走到他的面前,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只突然一低头,俯身嗅了嗅他的衣领。
姜陟被他这动作吓得往后一缩,后背也跟着冒出一片冷汗,以为自己肯定要暴露的时候,就看见他只嗅了两下就退了开去,接着直接就往后一抬手道:
“进去吧。”
姜陟被他说得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别说他了,连姜岱滦也被这一出搞得摸不着头脑,但好歹站在一边还从容些,知道不能做过多的纠缠,领着人就往归墟塔所在的山顶去了。
姜陟悬着一颗心经过这人身边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声从面具背后发出来的嘶哑沉闷的低笑,直笑得他心里有些毛毛的。
归墟塔虽然名字听着玄乎,但实际看着却实在是平平无奇的一座塔。
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实在太破败了一点。
青灰色石料砌成的塔身早被风吹雨淋得侵蚀出大片蜂窝状的孔洞,每层檐角都挂着的残破铜铃,不少都只剩下了生锈的铁环,在愈来愈暗的晚霞中空荡荡地摇晃。
塔基上爬满了枯死的荆棘藤蔓,远远看过去像是大片干涸扭曲的血迹。
塔身四周几乎寸草不生,满地都是零零碎碎的石子,偶有两只乌鸦从远处飞过,叫声回荡在空旷辽远的天际,越发衬得这里凄清异常。
姜陟也不多话,见周围什么都没有,便直接去推那两扇已经快要褪成灰色的厚重木门,引得姜岱滦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你就这么进去了?”
姜陟回过头看着他冷笑,昏沉的天光映得他的整张脸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睛那处是亮的:
“不然呢?难不成还得和你道个别,下山的时候走慢点,别不小心踩到哪里摔个头破血流的?”
他这话已经有点诅咒的意味了,听得姜岱滦的脸色愈发得不好看:
“我好歹也是你爸,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姜陟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失心疯的神经病了。
正想说这人这次见面怎么不像之前那样装模作样地摆架子的,敢情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向来是厌烦这种莫名其妙的拿身份压他的话的,依旧冷冷地反唇相讥:
“你名字里的这个'姜'和我的这个'姜'可不一样,就算你真想认我这个儿子,我也是配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