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很难说姜遥青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应该有考虑到这点。
凭姜陟当时表露出来的潜力,他是做不了男人愿景中那个可以用来和姜家谈判的筹码的。
她应该以为,他很快就被放弃,她最终是可以带他走的。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男人的野心。
没了姜遥青这层关系,他心里自认为的地位岌岌可危,这倒逼他在多方求助不能后,做了一个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决定。
他把姜陟送进了姜氏的“筑骨计划”。
“筑骨计划”的名字,来源于一本姜家书库里一本不为人知的密藏——《筑骨书》。
说是书,实际上只是半册残卷。而这破旧的毫不起眼的残卷上记载的,却是离奇到足以颠覆整个天师界认知的东西。
剑骨虽然少见,但古往今来也出过几位天生剑骨的修士,都是打娘胎里就比旁人多了这么一截骨头。
天生剑骨者,自小在修行方面就异于常人,在灵力的运用和修习上更是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他们最后无一不成了当世大能。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剑尊。
所以在这千百年来,剑骨在整个天师界的普遍观念里,就宛若初升之日,是天道钦定的未来宗师,是注定要照耀一个时代的。
但同样也被认为,这只是一种偶发性的先天机缘,概率极其微小且随机,往往只可艳羡,不可强求。
但这本《筑骨书》中所记载的,却是可以让这种所谓上天赐予的天赋,在后天被炼化出来的秘法。
这筑的“骨”,便是剑骨。
姜氏的“筑骨计划”开始得很早,当然进行得也十分隐秘。
没有人可以经受住这种“制造天才”的诱惑,特别是对于百年来颓势尽显的姜氏来说,他们太需要一个在整个天师界都拥有足够话语权的强大助力了。
但即便开始的这么早,最后真正成功的,也只有姜陟一个人。
甚至于在姜陟之前,这个计划的结果一直都是——
十死无生。
《筑骨书》中的秘法要求,能够炼出剑骨的,只能是五岁的幼童。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就出在发育期,身体的各项机能不完备,即便是普通的炼化术法也很难坚持得下来。
而“筑骨”这一术,更是要比那些凶险万倍不止。
姜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把孩子送进这个计划中的,他只知道,他被告知的是,他得为他出逃的母亲还了姜氏的债。
虽然他根本不明白,他母亲到底欠了姜氏什么。
他被人关进了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扇很高的窗户。坐在床上的时候,仰头可以透过窗户脏兮兮的玻璃,看到外一小块大部分时候都阴沉沉的天空。
除此之外,他每日所能见到的,就只有四面灰白的墙壁,以及墙壁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大片抓痕。
五岁的姜陟虽然比起普通人来说要早慧一点,但到底是在母亲的羽翼下生活了太久,他虽然能感知到这个环境传达出来的危险感,但并不能从这种感觉中获得什么自救的动力。
他甚至天真地认为,这些人只是要把他关一段时间,以此逼迫他母亲回来而已。
所以他从不哭闹,也不说话,像是在表现自己那点没有人在乎的抗议。
他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那个房间里被关了五天,每天只有从门洞里递进来的一碗稀粥和一杯白开水。
五天后,房门打开,一群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人把早已饿得头晕眼花的他推出了房间。
再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而又混乱,大约是由于大脑被动触发的保护机制,他不记得任何身体上的感觉,也许是痛的,但那种痛觉他如今想来只觉着隔着一层厚厚的凝膜,遥远而不真实。
仿若是在旁观其他的人的痛苦。
他能想起的,只有从头到尾充斥在鼻翼间的,那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药味。
这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讨厌喝药。
但姜陟后来还是知道了“筑骨”的具体步骤。
有人在他面前洋洋得意地提起了这些,比起姜陟,倒显得是落在他身上的“徽章”一般。
这秘法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只有两步,一为“炼骨”,一为“融脉”。
“炼骨”便是用金针封住九大命xue,从口中灌入百年参汤吊命,再以玄冰刺入胸口,并辅以书中所载符咒秘文,强逼血脉灵力聚于胸骨,催化剑骨的生成。
“融脉”则是在剑骨生出之后,每日浸泡特殊药浴,以银针刺入剑骨两端,使得气血冲骨。又需一位修为高强者从旁相助,引剑气入体,从而加速剑骨的成熟。
这两步做完,则剑骨可成。
很少有孩子能撑到最后一步,或者说,能完成“炼骨”就已经是他们此前试验的极限了。
九成的孩子会死于玄冰寒气侵体,或是金针错位导致的气脉断绝。更不必提后面药浴引起的经脉爆裂,以及剑气入体这仅仅存在于书面上,现实里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这一步了。
可姜陟偏偏就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姜陟自己也不知道。
姜氏后来也有研究过他身上比起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但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们也再没有复刻出另一个姜陟了。
姜陟觉得可能是他把他一生的运气都用在了那个时候,像是每个悲剧的开头都有一个绚烂无比的梦幻开场。
炼化结束之后,他再次被关进了那个房间。
又过了五天,他们打开房门,看到了虽然虚弱但还在呼吸的姜陟。
从那天起,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天生剑骨的姜氏子。
而关于这个秘密的所有过去都被清洗,被掩埋,除了姜家的核心成员之外,再没人会知晓。
日子久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忘了,好像成了姜时的姜陟,真的从一出生开始就要比旁人强,他好像注定就应该要做那个第一。
这为什么不算是上天赐予他的宿命呢?
“但事实上,到底是不一样的。”
姜陟抬起眼睛,他的声音虽然从头到尾都平静无波,但眼角却到底还是延伸出了一抹红,恍然就让林微明想起了当年无极阁上的最后一眼,催动着他想要去阻止姜陟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姜陟没给他这个机会。
“《筑骨书》残卷的扉页之上记录着一句话:魂为鞘,血为媒,剑在人在,骨碎魂亡。”
“因为到底不是天生,逆天而得的剑骨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它不仅和全身精血相连,还会吞噬三魂七魄炼以为剑鞘。”
“失骨即魂散,强行取骨更如同抽干浑身精血。”
“所以天生剑骨的剑尊能活,但我这么拙劣的仿制品活不了。”
姜陟看着林微明,忽然就露出了一个丝毫不见喜色的笑来,笑意化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在这个瞬间直直的扎入了林微明的心口。
在痛彻心扉的血肉模糊中,他听见姜陟宛若从天上来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砸在他早已濒临破碎的脊骨之上。
“从你们开始谋算我的剑骨,从你答应要我给我种下心魔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注定要死了。”
“你梦里听到的那些话,我感觉不太准确。”
姜陟再次抓住了林微明的衣领,强逼着他颤抖的想要逃避的视线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脸上。
“林微明。”
他故意说得很慢,好似要让人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遁让无门。
“是你亲手杀死的我。”
“你是最直接的凶手。”
林微明没有说话,他似是彻底怔住了,连蓄在眼眶里的那两泡泪都忘了流下。世界在他眼中停滞,连带着胸腔中原本“咚咚”作响的那颗心脏也要跟着停了下来。
姜陟看着他的这副样子,却没有感觉到半分预想中报复后的畅快,他想着要么就这样算了吧,没什么意思。
可那种深切的裹挟着痛恨和愤怒的恶意已经完全侵蚀了他的大脑,他停不了了。
他松开了林微明,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平缓中带着一种蚀骨的冷意。
“你还记得你当时在医院里和我说过什么吗?”
“你当时没有求来的东西,我现在终于可以给你了。”
“林微明,在封印秘境,当我亲手剖开自己的胸口,剜出剑骨的时候;当我知道我必死无疑,为了除掉心魔,自爆元丹的时候——”
愈发强烈的阳光照得林微明的眼前是刺目一片,姜陟的身影就陷在这亮得发白的光线里,连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却好像看见,他的眼角,似是沾着一点新鲜的极微小的水迹,却又在这烈阳中迅速蒸发消失,无影无踪。
“我疼。”他说。
第78章
黑色的头盔在正午的烈日中折射出晃眼的光斑,像一颗白昼里蓦然出现的流星般坠落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