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偷偷合上手,又深呼一口气, 推开另一间的房门。
手, 便在此刻被猛然握紧。
论大小, 这一间绝对不比主卧小, 这套房子不算六楼一共是130多平, 三千九一平,是这个小城算得上昂贵的房子了,所以布局上也很有特色,被她改成书房那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客卧,而这两间则都是差不离大小的主卧。
但阮盛意管自己这间叫客卧,因为没有主卧会选这么厚重的窗帘,在白天也能挡的一点光都没有,整个房间只有床头的一盏昏黄小灯,照着铺了一整床的小玩具们。
小玩具们,绕了一大圈,恰恰好围了一个人睡觉的空间。
阮盛意听到身旁人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相握的手也微微发着颤,良久,良久,她似终于泄了气一般,松开了手。
她忙说:不压抑的,我喜欢这样的布局,你看我的小阁楼。
压不压抑的你自己这不是很清楚吗?萧温妤阴沉着脸,兀自走出两步,顿时感觉好似被阴霾笼罩一般,再抬脚都沉了许多。
阮盛意:那你拉开窗帘吧刚好透透光。
萧温妤失了言语。她向着卧室内走去,自然也能感受到身后这人向要挽留却又不敢拉她的忐忑,背对着她,轻轻挑了挑唇。
傻不傻呀,她像是那么不懂人心的人吗?还是说,对她竟这般不信任吗?
一想到这人竟怀有对她这般不信任的念头,萧温妤的心沉了一瞬,又痛了一下。
她的那些所谓的好人没好报,在阮盛意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前,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她走到床边,微微折身,低声道:阮老板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竟然真的像太阳一样,从黑夜中慢慢升起,一点点,带来光明和温暖。
阮盛意的眼尾红了。
她看着善于观察万物长于洞察人心的人从一堆小玩具里抽出了一个极特殊的,一个有些残破古旧却非常干净的丑萌丑萌的兔子,轻轻抱在怀中,听到她说:是这个吧,一切的开始。
这只兔子是一只手缝兔子,形式陈旧,有点破,但非常干净。她是用一件有些粗糙的绒布包了棉花,缝出来的小粉兔子,手缝线的痕迹有些乱,可以看出来缝线的人并不长于手工。
这样一只兔子在这一众精美的小家伙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就像阮盛意这家伙,在这么一堆人里,是那么特殊。
很容易,就被人一眼看到。
萧温妤轻轻抚着兔子耳朵,手指一寸寸摸过,寻着兔子身上的残损,温道:这些破损,我会修补。叫声姐姐,我帮你补。
腰上忽然环了一条胳膊,女人带着几分犹疑的动作,却还是缓缓收紧了胳膊。
阮盛意要高一些,因而她弓了身体,这样才能把头埋进萧温妤搭在肩上的长发里,闷声道:姐姐。
温热的呼吸撒在萧温妤的脖颈,激荡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又轻轻撞响了她心底的钟,惊起一只雏鹿,在心底乱蹦。
萧温妤呼吸都颤了一瞬,一只手按在这人的手上,调笑道:好乖呀,小妹妹?
阮盛意抬手拍了一下她的侧腰,闷声道:别太过分。
你凶姐姐?啧啧啧,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你要不要了解一下这只小兔子的来历。
什么来历都逃不过这一声诚心诚意的姐姐哦。
阮盛意已经讲不清自己这动作到底是为了掩埋自己的羞涩和脸红,还是借着这动作听到了萧温妤咚咚的心跳,推着她自己反倒是更进一步地脸红。
她松开怀抱,偏过头轻咳一声,道:那年我十四岁,我妈她有一天做梦,梦到了我抱着一只粉兔子,眼睛是两个黑纽扣,鼻子是一个那种圆的黄的纽扣,她就非要给我缝一个。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也不由自主地回忆着那年的冬天。
阮清是在那时候确诊的那个要命的疾病,不知道是怎么达成了平衡,她清醒的时长渐渐多了些,那年冬天的某个早上,她非要说她家安安有一只粉兔子玩偶,然后就要抢过她的衣服去缝。
那时候,她就那一件绒毛大衣,家里管着她们娘俩的人也烦了,那年就送了那一件过冬的衣服,过去的衣服又拿了回去,给家里的小孩穿。要不是邻居家的大妈给了她一件棉袄,她也很难度过那个冬天。
可时过境迁,这只兔子也成了后来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里,阮清留给她的唯一的慰藉。
手忽然被轻轻握住,萧温妤温软的声音在她耳旁轻响,道:那我给她缝一件小裙子吧,要粉色的。
毕竟没看过阮老板穿这样娇嫩的颜色呢。
阮盛意看着那双没有过分探究欲望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她其实也可以多说一些。
陈越歆知道的多,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只有二十岁,她不多说一点,陈越歆不会愿意留她下来,更不会教她做那些谋生的活计。后来出没在她人生里的人,近如谢瑜,对她的过去也只有一星半点的了解,深层的东西一概不知。
可她看着萧温妤,忽然觉得,她也可以多说一些,萧温妤也应该多说一些。
她张了张嘴,手却被轻轻捏了一下,萧温妤勾了眼尾,道:叫声姐姐,我就帮你,乖妹妹?
阮盛意:
不得不说,萧温妤确乎是很懂怎么带她走出情绪泥潭,仅这一句便拽着她脱离出来,心底只剩嫌弃。
这人怎么老想着当姐姐呢?
当姐姐,要付出的可是很多的。
当然,这个深刻的道理,一个多月后的萧老板才理解并亲身体验了一下所谓之代价。
至于现在
阮盛意软了声音,姐姐。
嗯,乖。萧温妤抚了抚她的手背,冰箱有吃的吗?
这两天你也辛苦了,今天姐姐给乖妹妹做好吃的,你休息一下吧。
阮盛意噙了笑,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等下午要去街上看看吗?
萧温妤轻嗯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间黑透了的小卧室,轻轻带上门,长久悬挂在脸上的笑意才松散了几分。
她没有叹气,也没有停顿,平静地走到了冰箱前,抬眼便在冰箱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好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自己、格外枯槁的人。
阮盛意能够慢慢讲出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她可以吗?她给阮盛意提的那些,好像也只有表层一些,更深层的呢?上一段婚姻带来的那些深刻入髓的痛,林斯沐那个人留下的烂摊子,犹还历历在目
萧温妤轻轻抚上反光之中的糟糕透顶的面容,暗问自己:
你真的做好再进一步的准备了吗?
你真的敢于再进一步吗?
你真的想好,要拖着那个小太阳,一起面对你生活里的一地鸡毛了吗?
她咬了咬下唇,叹了一口气。
不过眼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做饭还是相当不错的。
她进了厨房,而身后那倚着门框的人也直了身体,缓缓关上了房门。
萧温妤快速备菜,简单做了两个菜,又下了两碗面条,扬声唤阮盛意吃饭。
没有人理会她。
她把菜都焖在锅里保温,解了围裙,走到阮盛意的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
不安顿时漫了上来,萧温妤道了一声抱歉后推开房门,却看到那人紧紧蜷缩在自己给自己垒的窝里,双膝收缩着,胳膊环在身前,抱着那只有些残破的兔子,眉头紧锁。
睡着了吗?
萧温妤按开小灯,看昏黄的灯在沉黑的卧房里点亮唯一的光,却不能暖透阮盛意的皮肤,眉窝紧紧挤在一起,简直要存下这世界上所有的黑暗。
真的累极了才会睡的这么快,可累极了也会在睡眠时做噩梦吗?
她轻轻按上蹙在一起的眉峰,试图揉开,却像惊醒了沉眠的人,引出一段讷讷吟语:不要妈妈你再清醒一会儿陪陪我好不好
什么?
萧温妤心底微沉,按着眉心的手指都轻了一些,又恐惊出她的梦魇,轻声唤她,阮盛意,醒一醒,你做噩梦了。
阮老板?
阮阮?上一次点燃情绪的好似就是这个词语,萧温妤便试着再唤一次。
果然,女人忽然拥了过来,哪怕神志不清尚在魇中,力气却是出奇的大,紧紧地拥着萧温妤,闷声道:妈妈你别走
萧温妤鼻头泛了酸涩,轻轻拍着她,道:是姐姐,不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