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天幕上的老人佝偻着身子, 一头白发, 一身狼狈。
众人都知道,这时候的他病痛缠身。抬不起的胳膊,已经聋了的左耳,最后都只简单化为了他诗句中寥寥一句“百年多病独登台”。而他这一生经历的苦也只用了“艰难苦恨繁霜鬓”草草盖过。
“可惜啊, 杜甫老了……”
“这样的诗圣,如何会困顿一生呢?”
“这颠沛流离一路走来, 太苦了。”
百官皆为杜甫惋惜, 叹息他的年轻, 叹息他一身病痛, 叹息他忙碌一声却依旧无为。
杜甫看着天幕里的自己, 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
“潦倒新停浊酒杯……”
原来五十多岁后的自己已经是借酒浇愁了吗?
天幕里的自己已经五十几岁了, 那岂不是这一生都没什么作为。
想着自己始终坚持的理想, 杜甫只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或许真的如天幕所说的那样, 文人大多是理想的, 而这样的理想主义跟现实的残酷是相悖的。
他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文人罢了,只会写些酸儒诗文。
酒馆里的杜甫低眉搭眼,整个人像是凭空都缩小了一圈,显得可怜极了。
而就在这时,天幕上那滚滚东流去的江水消失了。
高台不见了,站在台上的老人身形逐渐挺拔,他脸上的皱纹在消失,花白的头发重回乌青之色。
面前满怀忧思的老人变成了青年的模样,恰如古木逢春。
青年脚下的高台幻化成山峦,山峦寸寸拔高,高过了房屋,高过了高台,高过了这人世间的所有俗物,它巍峨壮丽,它托举着这个年轻人,绵延千里。
年轻的杜甫就站在山峦之巅,看着大好河山。
年轻人踌躇满志,开口即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万丈豪情。
天幕下的所有人皆惊呼。
百姓纷纷仰头看着这样的奇景,高声赞叹。
山峦的巍峨磅礴之气像是也都倾注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的身影分明未变,却无端高大了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
“这才是真正的杜甫吗?”
“年轻儿郎当如是啊!”
“谁不想有一番作为呢?”
有老叟感怀道:“说来惭愧,我看着这样巍峨的山,看着山上站在顶天立地的杜甫,竟然也想到了年轻时的理想。”
周围有年轻人问他:“那老人家您现在呢,可实现了理想?”
老人看着年轻人眼中的清澈,心里更是怀缅曾经的自己。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杜甫。”
年轻人不是很懂,匪夷所思挠了挠头。
嘿,这老头,怎么夸上自己了?
他怎能与诗圣相比?
年轻人阅历还浅薄,不知道理想难及的无奈。
可周围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这世上大多人都是杜甫,年轻之时踌躇满志,而最后在生活的蹉跎中头破血流,只能借一杯酒排遣内心失意。
酒盅与酒壶相互碰撞的清脆之音里,碎掉的还是年轻时的理想。
【老年的杜甫登高后所能看到的是绵延万里的悲秋,而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一身的病痛。】
【可这不是杜甫登高想看的景色,也不是杜甫登高想有的内心体验。】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杜甫本该是一个唠叨潦倒的小老头,我们也都认为杜甫一定是忧国忧民,满腹忧思,可我们谁都忘记了,杜甫也曾年轻过。】
【少年的理想从来都不是吃一餐饱饭,年少时候登高眺远,想看到的也绝不是萧条寂寥的一场秋。】
【或许连杜甫也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
【但他的诗记得。】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好一句‘会当凌绝顶’!”
高仙芝开口赞叹。
封常清脸上也是激动之色。
“杜甫想着定要登上泰山之巅,想必写时候诗的时候还没有登上吧?还未登顶就能写出这样气象浩大的诗句,不愧是诗圣啊。”
张九龄更冷静一些,也更感性道:“年老之时杜甫登高已然没有这样的豪情了,所以天幕把杜甫放在万丈高的山巅。”
颜季明看着巍峨壮丽的山峦,和已经登上山峰的杜甫,心中激动:“这样说来,天幕是满足了杜甫年少时登顶的愿望。”
在场的诸位有老年人,但更多还是年轻人。
贺知章会老,张九龄会老,李隆基也会老。
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年轻的有志之士步入朝堂。
颜家诸位尚且年轻,高封二位将军也正值壮年,就是哥舒翰,也已然能提刀上马,将外敌立斩马下。
大唐代代更迭,也最终要交到年轻人的手中。
李倩胸腔之激荡的是会当凌绝顶的豪情,他知道,自己想站到那最高巅,一览众山之小。
天幕上,层叠的山峦消失了。
而杜甫,依旧是那个少年杜甫。
这时的杜甫比刚刚还更要年轻一些。
他就站定在一个宅子面前。
这宅子就隔着一条江与皇城遥遥相对,宅子主人之显贵不言而喻。
宅门前,门庭若市,来人穿珠戴翠,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张公竟也来了?”
“如何能不来呢,这驻台的可是李龟年啊。”
“还是歧王的面子大啊,想看李龟年,就得来找歧王。”
“李龟年一曲千金难买,我们这回有耳福了。”
这宴会是歧王所办,达官贵人如云多,杜甫之是这众片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偶有年轻人来与杜甫攀谈。
杜甫介绍自己:“京兆杜氏,杜甫。”
来人这就明白了:“哦……我记得你,你的祖父杜审言很是有名。”
杜甫腼腆着低头应是。
是的,无人知他杜甫之名,别人记住的,大多不是杜甫,而是他的祖父杜审言。
但年轻的杜甫不以为意。
祖父向来都是他的榜样。
人人记得他的祖父,他也与有荣焉。
“你可知今日李龟年唱的是什么?”
有人在周围交谈着。
杜甫慢慢也靠了过去。
他并不擅于交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过去听一耳朵。
“《短歌行》啊!就李白写的那首。”
“哈哈哈哈,恐怕有许多人都是为着这首《短歌行》来的吧。”
杜甫隐在人群之中,悄悄点了点头。
“说来李白这人,倒也奇怪,诗是有名,人却鲜少能看见。”
“这不重要,能听到诗便可,长安常有这样的当红的年轻人,若是人人都要见一见,你那政务可是处理不完了。”
“我知道。”
有人从听到谈话内容,从人群里钻出来。
“李白啊,持才傲物,寻常人不入他的眼,他爱喝酒,要寻李白,就酒馆转转。”
日头逐渐攀升到了正头顶,筵席也要开始了。
身穿绫罗织锦的侍女们端着闪着光的玉盘来来往往,桌上是万钱珍馐,杯中的上好佳酿。
可众人视线却大多都不在桌上。
众人皆看着高台,那周身风流倜傥之气的李龟年。
台下隐约骚动起来。
“李龟年!”
“这是李龟年啊!”
“出来了,出来了。”
外头春光正好,寒冬已去,温度回暖,枝头也攀上了花骨朵。
初春正午的光并比刺眼,就这样洒遍了歧王的宅院。
李龟年的声音如泉水流过礁石般淙淙,又如玉珏相碰一样温润。
无论是屋内,还是院里,甚至连初春攀上枝头的花,也皆听得这值千金的嗓音。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
人群之中,杜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声音绕梁,歪过头就能看到极好的春光。
这春光不仅照在了歧王宅院里,更是铺满整个长安城。
这是开元之初。
大唐盛世就在这样充满希望的光晕之中缓缓诞生。
【杜甫回乡之路并不算顺利,但这不顺之中也有偶然遇到的友人,几十年后与友人相逢,让杜甫内心倍感宽慰。这个人就是大唐炙手可热的宫廷乐师,李龟年。】
李隆基眼睛睁地溜圆。
哦吼,这是他的宫廷乐师。
杜甫还跟他的宫廷乐师有关系。
只是看天幕上的画面,杜甫年轻时候在长安并不是什么名人呐。
李隆基自己的宫廷乐师自己知道,能成为皇家的宫廷乐师,出去唱一嗓子,也是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