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而站在高处却不肯为江山社稷有所作为的他们转头开始嘲笑杜甫,嘲笑他的穷困潦倒,嘲笑他的没有出息,更嘲笑他的梦想。】
【在一个人离自己的理想无限远,远到仰头来看都吃力的时候,这个理想就不再被称之为理想,世人更愿意称呼它为奢望。】
【那时的杜甫在他的同学眼里,就是这样满怀奢望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呜呜呜不许,不许这么说我的子美。]
[是李隆基不行,是杨国忠奸臣当道。]
[但说句实在话,杜甫是诗圣没错,可他的政治能力还是有待商榷的。]
[杜甫还是更适合那种能告诉皇帝哪里出问题的官,而不是去解决问题的官。]
[才华出众的诗人往往都缺点实干能力。]
一直在恶补自己实干能力的张九龄:……
好像被一些没有恶意的话中伤到了。
这话是没错,但是多少不是那么好听。
可这话他得承认,确实是对的。
且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问题,诗人大多都更偏向于理想主义。
张九龄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贺知章。
他……是个异类。
贺知章四平八稳地站着。
能笑到最后还得是靠一个苟字啊。
他倒是没有什么宏大的家国天下情怀,他更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因而适应官场的速度也很快。
但杜甫……
若是在政治清明的时候,他或许能有一番作为,但那时奸臣当道,这样如在一泓清水之中诞生的杜甫,注定是没办法在那样污浊的官场生存的。
李隆基眉毛又拧成了虫子。
他愁眉苦脸,开始思考。
若杜甫真的像天幕说的那样,不具备很好的实干能力,那就不能把他放在像宰相一样重要的官职上。
那到底放在哪里合适呢?
百官摇头叹气。
他们设身处地想了想,抱着这样一个望不到头,几乎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的理想,他们是会放弃的。
别说坚持十几年了,就是坚持个一年都够呛。
“我等凡夫俗子到底还是不能跟诗圣相比啊。”
“确实不能,也难怪他是圣人了。”
【但杜甫从来都没有被这样的嘲笑给击倒过,他“浩歌弥激烈”,他胸腔中的那团火始终在烧,哪怕这在燃烧他的生命,他也一刻都不会停止。】
【所以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民生疾苦,所以他在自己的孩子去世也依然能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句子。】
【杜甫在这首诗中用了极为强烈的对比手法,笔触相当老辣,他写骊山,写富人们通宵达旦的酣畅宴饮,在众人皆以为这宴会是高潮的时候,他笔锋一转,锐利笔尖直指宫殿外的严寒下的路边。】
【这急转的笔触没有将整首诗的情绪掉下来,反而用一句“冻死骨”将读诗之人的情绪推向了最高峰。】
【这就是诗圣杜甫最鲜明的特点——沉郁顿挫!】
“沉郁顿挫……先是把这繁盛之景扬到极致,然后在倏忽之间,又将其抑到了极致。这是顿挫。”
张九龄往前走了两步,将这句诗在嘴里反复品味着。
“实在是精彩绝伦!杜甫拿着好一支老辣的笔!”
宇文融好学:“那何为沉郁?”
张九龄看了宇文融一眼,也给了宇文融一个赞许的目光。
好学,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因此张九龄也愿意为宇文融解答。
“宇文公读完这句诗,是什么感觉?”
这话是在问宇文融,但是在场文武百官都听到了张九龄的话。
所有人都跟随着张九龄的问题叩问内心。
读到这句诗,究竟是什么感觉。
天幕上冷风依旧在呼啸。
而一道鲜丽的朱门阻断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冒着热气的筵席,门外,是已经冷透了的尸体。
所有人心尖都觉得寒冷。
这样强烈的对比让他们这些“朱门内”的文武百官只觉得内心像是被池塘下的淤泥给堵住了。
宇文融没文化地形容到:“很难受,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
张九龄笑道:“这就是杜甫的沉郁。”
“杜甫正是怀着这样沉郁的心情写诗的,因而你能透过杜甫的诗句来感杜甫之所感。”
“为了能让读诗人都体会到这样的沉郁,杜甫心中的难受只会比你多,而不会你比少哪怕半分。”
[被人嘲笑也不还嘴也不生气,杜甫脾气真好。]
[这就是他到老都被小孩欺负的原因吗?那群死孩崽子偷杜甫的茅草!]
[我每次读杜甫诗的时候,都觉得很无力。]
[无力的其实不是杜甫的诗,而是生活啊,扎根平民间的杜甫才最懂百姓了。]
[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诗人。]
颜季明感叹:“照这么说,这人世上也仅仅只有一个杜甫。”
诗人是多,但像杜甫这样扎根下层的诗人不多。
扎根下层的诗人也有,但是但是像杜甫这样在穷困潦倒之时依然心怀天下的,绝无仅有。
【“老妻既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杜甫与妻子孩子相隔两地,他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着家人。诚如他所言,“谁能久不顾”,当父亲的哪里会有不念家的呢?】
【可杜甫所期望的却不是一家人团聚过能吃饱穿暖的幸福生活,他小小的愿望仅仅是一同陪伴家人过苦日子。可这样的日子也是奢望,因为现实远要残酷更多。】
[是因为幸福生活的愿望实在太难实现,所以才把要求一降再降吧。]
[可惜杜甫都没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在京城做不了官,杜甫可能也很愧疚自己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吧。]
天幕传来呜咽的哭泣声。
这不是孩童的哭声。
这是妇人的哭声,还有老人的哭声。
不仅是一个人,四面八方,皆是哭声。
天幕上,潦倒的老人来到了家门口。
家中不仅有妻子,还有已经死去的孩子。
周围其他哭声皆是来帮忙的邻居。
风尘仆仆的老人在此刻连脊梁都弯了下来。
两行眼泪滚滚流下。
纷飞的大雪里,朦胧出现了一间草堂。
这是所有人最开始在天幕上看到的画面。
淅沥的雨声传来,夹杂漏雨的滴答声。
有风呼啸而过,草堂的老人为他身边的孩子拉了拉被子。
暴雨有声,眼泪无声。
老人一声啜泣声都没有,他平静看着榻里孩子的睡容,仍有一滴眼泪慢慢淌。
“杜甫这是想到了……他之前饿死的那个孩子吧?”
“上一个孩子忍受着饥饿的痛苦,而草堂里的孩子要忍受漏雨之苦。”
“在天幕出现之前,我从没想过诗圣过的是这样苦的日子。”
【杜甫在提笔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想的不仅仅是他已经死去的孩子。他想了很多。】
【“生当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杜甫想到祖上的荫蔽,他想到因为祖父杜审言的官位,他不用像普通的百姓一样缴纳赋税,更不用面临被拉去充军的苦境。】
【可想到这些的杜甫没有丝毫的庆幸之心,他推己及人,自己已经过的够苦了,那么那些没有祖上荫蔽的平民百姓应当如何呢?】
【在饥荒年月,这些百姓不仅要面临没有粮食吃的痛苦,更要时刻面临赋税的步步紧逼。而在这样重压下的百姓们,死的又有多少?】
【“抚迹犹酸辛”,我这样的人过的就已经很痛苦了,“平人固骚屑”,就更不用说那些平民百姓了。】
[这首诗我只记得路有冻死骨,原来杜甫还描述了这么多内容。]
[是啊,可长了呢,当时我们还要求背诵。]
[很难想象,往前推个十几二十年的,那是开元盛世呢。]
[我一直以为杜甫生活在晚唐,其实不是,杜甫活着的时候李隆基还在呢。]
[所以说,李隆基真的好能活啊,跟他儿子活的一样久。]
[唉,要是我的小凤凰也能活那么久就好了。]
天幕之上铺开画卷,上面是大唐的江河图景。
这样的画卷模样,第一次天幕出现的时候也曾有过的。
李隆基半眯着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渺远的记忆。
彼时太宗手执这画卷一端,画卷上,一人骑着骏马驰骋疆场,身后无数铁骑在他的振臂一呼下,高声应和。
这画卷又到了他李隆基的手里。
那时的神音说,他铺开绘制一半的画卷,将浓烈色彩倾洒其上。
这个盛世有人才,贤相在侧,猛将戍边。
这个时代有包容,无论胡汉,皆可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