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张嘉佑欠嗖嗖走到张嘉贞的身后,两手背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勾着脑袋去看他哥哥在画些什么。
  张嘉佑原是个武将,哪能懂什么画画。
  但他人菜瘾大,看着自己哥哥的话,忍不住点评几番。
  “这枝干,不挺拔。”
  “叶子,也不苍翠。”
  “你这是在画前面的竹子?我没看错吧?这也不像啊。”
  “咿呀,你怎么手抖了。”
  张嘉贞气得手抖,好好的画也因为手抖,涂在花上的颜料涂到竹竿上去了。
  张嘉佑兴奋了:“呦呦,红色的竹子,新奇啊。”
  若说此前张嘉贞顾念父母双亡的兄弟情谊,心里始终把这个弟弟放在首位,不计较弟弟的言语行为。
  但这一切在看到天幕之后,就全都变了。
  张嘉贞想起了张说的弟弟。
  人家弟弟能割耳朵,只为了换证明哥哥清白的一个机会。
  他弟弟倒好,他弟弟自己跑大牢里去了,还得他舍弃宰相的位置捞他去!
  现在连他的画都毁了。
  张嘉贞看着脸前的弟弟,一肚子火气:“去去去,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一边儿玩去。”
  张嘉佑被骂了也不难过,依旧笑呵呵的:“这就走,我再看一眼这红色的竹子就走了。”
  张嘉贞更生气了,拿着笔就上前赶他去了。
  把张嘉佑赶走后,张嘉贞又恢复了清净。
  他在的时候嫌他烦,他走了吧又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了些。
  作为张说的老对手,张嘉贞自然知道张说罢相的消息了。
  他们两个人争了一辈子,临到张说罢相的时候,他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落落之感。
  连上朝都变得没有意思起来。
  张说在的时候,他还争一口气,想要把张说屁股下宰相的位置给抢走,那本来就是他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张说能力强,也没有张说得陛下欢心,无论文武,他都要比张说差上那么一截。
  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一颗想要打败张说的心。
  说到底,他这后半辈子以张说为目标,和张说拌嘴的日子过久了,倒习惯了。
  前头那个目标突然没有了,他就像是丧失了斗志一般。
  没什么方向。
  也罢,没什么方向就没什么方向吧,他的能力就止步于此,官途应当也止步于此。
  未来的朝廷到底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他们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他们若是长久霸占着位置,那年轻人往哪站。
  这些年轻人,都不简单啊。
  至于他因为张说罢相而难过……
  张嘉贞冷哼,摇摇头把这想法扔出脑子。
  这怎么可能。
  张说罢相了,他可还在上朝呢,他在官场呆的时间比张说久,他才是那个屹立不倒的。
  他就说,他张嘉贞这辈子怎么能一件事都比不过张说呢。
  他才是站到最后的那棵常青藤。
  张嘉贞提笔准备继续作画,但他看着那已经坏了颜色的画,迟迟没有下手。
  外面张嘉佑的声音又传来了:“怎么不画了,那红色竹子不是挺特别的吗。”
  张嘉贞一转头,那扒着院门,只冒出一个脑袋的不是张嘉佑还是谁。
  于是张嘉贞拿着笔就又去赶人了。
  张嘉贞追,张嘉佑只能跑。
  跑了一段距离,他确定自己那哥哥没追上来之后,放慢了脚步。
  张嘉佑摇头晃脑嘀咕着:“那画的不错呢,我夸他呢,追我作甚。”
  张嘉贞回到石桌边,画上的墨迹已干。
  周遭又安静下来,他难得认真看自己的画。
  上面的竹子确实没那么挺拔,叶子也并不苍翠,竹子枝干都是红的。
  但这墨迹干了,红绿各占一半,竟然看着意外的顺眼。
  这不完美的画,似乎也挺好看。
  张嘉贞啧啧咂嘴称奇,心境在不自知的时候开阔了许多。
  他把画拿起来,心里想着该裱起来挂在书房里头。
  -
  李隆基以处理政事来逃避自己的后宫,然后宫之事可以逃避,政事无法逃避。
  张说的辞呈端端正正放在了他的案几上。
  李隆基有几分恍惚。
  当年姚崇罢相的时候,也是如此一般将自己的辞呈递了上来。
  现在时间过去那么久,可场景却恍如重现一般。
  张说真的错的彻底吗?
  他的确有以权谋私之过,但他及时警醒,悬崖勒马。
  平心而论,张说任宰相之位,功远远大于过。
  李隆基思索半晌,然后将准了张说的辞呈。
  接着他任命张说为开府仪同三司,一品官职,并特要求张说每五日上一次朝。
  给姚崇的礼遇,李隆基也原封不动给了张说。
  至此,他依旧是那个礼遇能臣的皇帝。
  而另一边,他始终逃避着的后宫传来了一个消息,让他再也不能在书房当鹌鹑了。
  武惠妃她怀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隆基是很震惊的。
  怀了?
  你说谁怀了?
  武惠妃?
  那个心中只有权力而没有他,甚至和杀三子扯上关系的武惠妃?
  若在这次天幕出现之前,李隆基知道这件事,应当是会非常开心的。
  但知道武惠妃不仅诬陷皇后搞厌胜之术,还有可能和未来发生的杀三子事件有什么牵扯之后,李隆基完全开心不起来了。
  在李隆基掉了许多根头发之后,他的圣旨送到了武惠妃的殿内。
  武惠妃这几日始终害怕。
  她不知道天幕说的话到了李隆基耳朵里会引起怎样的波澜,不知道李隆基提前知道了她与杀三子有牵扯后,会做些什么。
  这圣旨的到来像是最后的宣言一般。
  武惠妃从塌上起来接旨,她紧张看着地面。
  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她甚至把最坏的打算做好了,不过是一死罢了。
  但圣旨的内容让她松了一口气,但松了一口气的同事,她心更冷了。
  陛下要把她腹中的孩子送给皇后养。
  所用由头依旧是放在她身边的孩子或养不活。
  用这个理由,武惠妃无法拒绝。
  或者说无论是不是用这个理由,武惠妃都没办法拒绝。
  那是皇命。
  皇命难违。
  而这个看起来与天幕毫无关系的圣旨,却处处都透露着陛下的态度。
  陛下这是猜忌她。
  武惠妃看着依旧如流水般往殿里送的补品和赏赐,把李隆基的心摸了个透彻。
  他可以给她宠爱,但不能给她权力。
  倘若说在天幕出现之前她尚有一丝机会,天幕出现之后她就连那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她从天幕中知道,在没有任何事干扰的时候,陛下要立她为后就面临着那般多的阻力,更别说现在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天幕,陛下若再有立后的想法,那面临的会是整个朝廷震天动地般的激烈反对。
  武惠妃接过圣旨,整个人都不负往日的神采。
  既然再无得权的机会,那她何必讨好再违心讨好陛下。
  武惠妃觉得有些累了,那些赏赐看都未曾看一眼,转身回了殿内。
  王皇后和一众妃嫔如往常一般聚在一起。
  此时王皇后手里拿的是一封信。
  王守一先是表达了自己妹妹不必面对废后结局的欣喜,接着转达了姜皎和李峤的话。
  王皇后看过信后有些出神。
  赵丽妃原在和刘华妃说话,余光看到王皇后失神的模样,轻轻碰了碰她,开口问她怎么了。
  王皇后觉得这里坐着的都是自家姐妹,也就把信里的内容说了。
  赵丽妃听完眼睛瞪的比牛眼大:“真的?”
  王皇后点头:“姜七托我兄长传话,姜七说的,应该没假。”
  刘华妃也是难以置信:“陛下居然一直没有废后之心。”
  赵丽妃:“是啊,天幕上说他嫌你出身不好,又嫌你不通诗书,后来你又遭那,武惠妃的陷害,用厌胜之术求子……虽然你没有用厌胜之术,但前面几条或许说的就是陛下心中所想。”
  王皇后补充信里的内容:“李峤托我兄长告诉我,皇上最近总是想念还是临淄王的日子。”
  赵丽妃:“这是什么意思?怀念没权没势,当临淄王的时候?这怎么可能,还是说他怀念的不是临淄王,而是那时候的你?”
  王皇后道:“那时候姜七与陛下之间的情谊的确深厚,至于陛下是不是怀念我,并不重要。”
  是的,没那么重要,她也不甚在意了。
  刘华妃因为王皇后提到姜七,自然也想到了他现在的情况:“听说姜七被罚俸三年,闭门思过?这是犯错了?”
  王皇后把信中其余内容复述出来:“姜皎同陛下喝酒的时候,听错了陛下说的话,误以为绝不废后是马上废后,所以在陛下回宫那日在宫门请罪,陛下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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