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峤的声音不大,可这周遭寂静,她不会听不见。
  被子中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谢峤敛眉:难道是是她故意不理自己?
  不对。
  这段时间他虽与宋锦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宋锦是个乖巧守礼的姑娘,不会故意不理人。
  想到这,谢峤敛眉,伸手将盖在宋锦身上的被子掀起来。
  被子宽大,宋锦又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他连掀两下才看到那坨小小的人。
  她脸颊红红,也不知道是被闷的还是哭的。
  小小的姑娘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睡着,连壳子被掀开都没醒,只是无意识地抽两下鼻子。
  这两日宋锦睡在他的屋子里。
  两个人只隔着一张床帐,可谢峤从从未看到过她的睡颜。
  但他在白日躺在床榻上小憩的时候,闻着她留下的味道,闭眼时偶尔会想象她睡着的样子。
  现在他看到了,果然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太多。
  甚至小姑娘因为泪珠挂在下巴颏还没有擦掉,显得更加的乖巧可怜。
  谢峤有些怔愣,屋内周遭的寒风还在吹旋。
  他又尝试的叫了两声,宋锦一直都没有醒,他只好弯腰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打横抱起。
  谢峤的肩膀宽大,刚一到怀里,宋锦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抬手环住谢峤的脖子,没让谢峤多用半分力气。
  就算谢峤身上有伤,可抱起宋锦却不是什么费力的事。
  更何况宋锦比他想的还要再轻一些。
  宋锦被他抱在怀里,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就算脸上哭得一塌糊涂却依旧漂亮。
  他一弯身,将整齐摆放在床边的绣鞋提起。
  夜色中,谢峤的唇角微微勾起,心里笑到——
  这个小姑娘都已经伤心成这样了,还不忘把鞋子摆好再哭。
  两个人的屋子隔得不算远。
  不过几步谢峤就把人带了回去。
  他将人安放在床榻上,妥贴的盖上被子,床帐也被仔仔细细地放下。
  确保一切妥帖后,谢峤才坐到四方桌前。
  烛火在夜中忽明忽暗,谢峤手持一本书,但却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指尖摩梭着书页边,脸色阴郁。
  宋锦今日被欺负了,可却没有想要告诉他。
  而在崇州宋锦到底受了多少这样的欺负?在暗处是不是有更多的渣滓在觊觎她?
  而她自己又默默地咽下了多少?
  今日她是被掀了摊子,若是她今日被强行带走,他就算去救也未必来得及。
  谢峤蓦地后怕。
  蜡烛在慢慢燃烧,待快要见底,窗外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
  谢峤回神,先回眸看了眼还在安睡的宋锦,随即披上旧袄转身出去。
  谢家是经年的世家,各地多有分支旁系。
  谢峤身为家主,本应去谢家旁支修养,可他要掩藏身份,所以才留在春榴巷中。
  符沧乃谢峤亲信,在京中替谢峤办事多年,自然动作迅速。
  符沧站在窗外立身等候,见谢峤出来,才低头道:“公子,樊家已经查清,还请公子示下。”
  谢峤淡道:“讲。”
  “樊家三辈上曾在京中任职,后辞官回乡,到这一辈樊家一直都是靠祖上的产业,小辈们也都是些好色枉法之徒,平常一些人命都是在宅内,只有一年前樊家大儿子便当街打死了一个人,后来还逼得那家人离开崇州这件事闹得很大。”
  谢峤沉声:“此事如何处理的?”
  “当地县丞判为樊家大郎失手,只赔些银钱。”
  樊家只是明面上他们还记挂着自己是个官宦人家不敢妄为,私底下谋财害命的事却有一堆。
  谢峤知道这种人家里定少不了人命官司,却没想到樊家已经狂妄到可以当街打死人。
  甚至县丞与樊家也是沆瀣一气!
  如今樊家更是要随意取他的性命,樊家竟然这般轻视人命,此等家族,断不能再留。
  谢峤听着,眉头越敛越深。
  待符沧说罢,谢峤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行。
  他沉思一瞬,道:“用京中谢家名义通知旁支,切断樊家生意,处理樊家。”
  符沧低头应:“是。”
  寒风在院子里打了个旋儿。
  浮在地上的轻雪被卷起,窗子被微微吹动。
  本应该安睡在床帐中的宋锦却突然被惊醒。
  宋锦的睡眠质量不错,一般都能一觉睡到大天明,可沉沉睡着的她在梦中却被那只咸猪手抓住!
  她狠狠地一挣脱,自己也醒了。
  突然醒了她还有点发懵。
  讨厌的樊老爷,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都做噩梦了!
  宋锦把自己的手背往被子上蹭了蹭。
  她知道是梦,可是手上那股油腻腻的感觉却没蹭掉。
  正蹭着,她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
  她睁大一双圆滚滚的杏眼——
  这是她的屋子。
  不不不,这现在是她夫君的屋子!
  她明明是蒙着被子躲在大屋里哭的啊,现在怎么在这里?
  难道是她自己长腿跑过来的?
  自己难道已经主动到这种程度了嘛!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了啊,她不会真的哭傻了叭?
  宋锦想着,她爬起来扫了眼周遭被掖得规整的床帐,忽然明白了。
  不是她自己跑过来的!
  是她夫君给她接回来的!
  是他帮自己盖的被子,是他帮自己遮得床帐!
  她就说吧,她夫君往日是太过正经了点,但还是会心疼人的!
  一只细白的手伸出床帐,扒拉开了一个小缝。
  宋锦探出头。
  咦?
  夫君怎么不在屋子里?
  他之前不是一直坐在四方桌前嘛?
  宋锦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
  略显清瘦的身影伴着月光从门外进来。
  月光浮在他的肩上,宋锦看着那抹身影,心里跟填了块糖。
  看见人,她礼貌又乖巧地叫:“夫君。”
  谢峤推门便看见一只小脑袋伸出床帐探着望,他微愣,原本他以为宋锦会睡一整晚的。
  定是因为那个渣滓她才睡不踏实。
  借着半暗的蜡烛,谢峤与那张小脸对视。
  小脸上的哭痕已经被风干,只剩下略显红肿的眼眶。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悦,甚至在见到他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又开始若隐若现。
  谢峤将刚刚在外面微沉的神情收敛,他如平常一般坐在桌子前:“你醒了?”
  “嗯嗯,夫君你是不是要喝药了?我去给你熬。”宋锦说着就要下床。
  “不必了,补药而已,一日不喝无碍。”谢峤淡声道。
  宋锦观察着谢峤的神色,她点头:“嗯嗯。”
  其实刚刚宋锦就看出来了,夫君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他往常的神色也沉,可却没有像现在这样,他没有冲自己发脾气,甚至没有对自己说重话,可是宋锦就是知道,夫君他在生气。
  宋锦看了眼整齐摆放在脚踏上的绣鞋。
  帐子这般温暖,夫君他刚从外面回来,肯定冻坏了!
  宋锦眨眼,她依旧盯着自己的绣鞋,却出声邀请:“夫君,不如上来暖和暖和?”
  谢峤下意识地回道:“不必。”
  宋锦身子一僵。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
  她在这里睡已经是第三日了,可夫君依旧没有与她同睡的打算。
  这已经不是正不正经的问题了。
  难道夫君讨厌自己?
  宋锦想到这,她心头发酸,眼泪又蓄满了眼眶,欲落不落。
  她依旧低着头,小声问:“夫君你是讨厌我嘛?”
  她尽力克制,言语中已经还是带了哭腔。
  “不是这样。”谢峤眉头一皱。
  他今夜本来是想与宋锦说清楚,可现在看来今日并不是好时机。
  况且他现在需要这个身份。
  而且在崇州,所有人都知道她成亲了,这样也能替她挡一些烂桃花。
  他欲张口再解释,宋锦的眼泪却先一步砸在了床帐上。
  豆大的眼泪瞬间就洇湿了一片。
  小姑娘低着头,没让他看见眼泪。
  他有些不明白,他只是守礼不与她同榻,为何在她眼中就变成了讨厌她?
  他闭了闭眼。
  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身上带着寒气。”谢峤说着,他将半旧的袄子脱掉,只着中衣走到床榻边:“这样就好了。”
  宋锦赶紧抹了把眼泪,她将脑袋缩回去,只留了一句话:“好吧,那夫君进来吧。”
  她总不能将床帐掀开让她夫君上来叭?
  她可是个矜持的姑娘。
  谢峤在窗长外站了一瞬,这才一脸正经的掀开床帐,扯过自己的被子,躺在了床榻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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