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此刻提起,仿佛两人隔了一层透明的纱,分明心知肚明,但无人挑开,为彼此留有余地。
  “想,”楚临星看着她,清透的眼眸中满是她的身影,“大人,我想活。”
  只要裴淮义肯收留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只有裴淮义在此事上有胜算,哪怕只有一点帮他的可能性,他也要去试。
  哪怕代价是他这条命。
  因着方才为他拍背,裴淮义距离他很近,在他转过头来时,那股因着时常喝药形成的药香,味道更明显了些。
  楚临星的长睫近在咫尺,这个距离能透过面纱,看到他浅淡的薄唇。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不该出现在未婚女男之间的距离,遵守礼教的女男,更不该如此,但楚临星咬着牙,没有后退半步。
  只要裴淮义想,现在
  就能对他予取予求。
  他不会反抗,如果裴淮义看不上他那点微薄的助力,这便是他最大的诚意。
  裴淮义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只道:“那便让太医为你把脉诊治。”
  她记得上次提起要楚临星看医师时,他露出那副惶恐的模样,想必是不知她此刻已经得知他的病症了。
  楚临星不说,便是不想让她知晓,裴淮义便打算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她没有要楚临星去她府上。
  楚临星紧紧掐着掌心,想为自己解释,渴望裴淮义收留他。
  他不要看医师。
  血腥气逐渐被潮湿的雨丝冲淡,胃部翻涌的难耐方平息,随之而来的是腕子上如同蚁虫啃咬的难耐疼痛。
  疼痛难忍,他额角渗出冷汗,唇色发白,幸而戴了面纱,不至于被她瞧出来。
  裴淮义只当他是讳疾忌医。
  “大人忙于政务,让大人费心,是我的不是……”
  裴淮义按下他的手,打断了他的动作:“我们不是友人吗?”
  听她这般说,楚临星小幅度点了点头。
  昔日将要成为他妻主的人,成了他的友人。
  命运弄人。
  裴淮义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疼痛的腕上:“既然是友人,为何这般见外呢?”
  曾经在颍川,他因着痼疾,备受煎熬的时候,裴淮义就这样为他暖着腕子,温声哄他。
  分明眼前人还是她,可他换了一层身份,与裴淮义之间的那些情分也不再作数了。
  楚临星试着将手从她的掌心下抽出来,可拉了两下发觉无法收回,便不再坚持。
  “多谢大人。”
  他知道,若是裴淮义不想放开,不论怎样他也是逃不脱的。
  车厢内格外安静。
  裴淮义神色如常,为他暖着腕子,另一手持着书册阅览。
  雨下大了,潮湿的水汽氤氲到了车帘上,清新的味道也袭来。
  成恩是不喜欢下雨的。
  她看了眼身旁正襟危坐的人,楚临星依旧神色如常。
  适才说什么都不肯上车,不肯接受她的好,生怕再欠下更多人情的人,这会拘谨地坐好,因着只手被她按着,没有再打手语。
  楚临星每次都能解释许久,生怕自己一句话,将她惹不高兴了似的。
  裴淮义眸光落在他的指尖,纤长白皙的指节察觉到她的眸光,往里缩了缩,仍旧躲不开她的眸光,干脆不再动作,任由她打量。
  车厢内过分安静,叫他有些坐立难安,楚临星还是用一只手朝她比划:“大人,那日我听说您中了暗箭,在府上养伤。”
  他轻轻嗅闻,试图找到血腥味的来源。
  只是孕期的男子对气味十分敏感,即便血腥气被雨水冲淡了些,他不能保证自己一会是否会再犯恶心。
  在她面前如此失态,实在非他本意。
  “是啊,我中了暗箭。”裴淮义顺着他的话道。
  那日伏刻炎安排了数名刺客,原本便是她陪着伏刻炎做戏,将这事闹大,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如此才能不被那帮老狐狸们注意到。
  所以不论楚临星有没有为她挡箭,众人得知的消息,都是她为刺客所伤。
  楚临星闻言垂下眼睫,像是有些自责:“是我没能保护好大人。”
  “你,保护我?”她轻笑一声,放下了那本书册,视线笼罩着他,“小楚公子,你就这么想保护我吗?”
  那句小楚公子莫名叫人耳热。
  楚临星知道她要逗自己了,纠结地点了点头。
  掌中伶仃的腕子总算热了些,她看着眼前别扭地想要逃离,又控制着自己的人:“哪怕是像那天一般,用自己的性命来护?”
  裴淮义的声音很轻,却见他点了点头。
  往日疏冷的眼眸里藏了太多的情绪,他就这么对上裴淮义的眼睛,任由她在这一息去剖析他的情绪。
  要护,哪怕用性命。
  裴淮义缓慢揉捏着他的腕子,这是她当初为成恩舒缓的动作。
  果不其然,引起楚临星的反抗,但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抬手,将他面上轻薄的面纱卸下。
  他应当是预料到了这个动作,故而没有闪躲,只是微微偏头,又忍住了这个动作,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了她面前。
  像是将自己柔软脆弱的肚腹袒露,示好的流浪猫。
  “为什么救我?”
  裴淮义不放过他面上的一点情绪。
  楚临星的眼睫要将他的全部心思都遮住,吝啬地遮严,一点都不肯再给她看。
  “不是害怕我,讨厌我吗?”
  裴淮义柔软的指腹摩挲过他的腕内,又薄又软的腕肉覆在他的腕骨上,只要她稍稍用力,指腹就会陷进去,激起他的战栗。
  他微微抿唇,整个人瞧上去憔悴、消瘦了不少:“不,我从来没有讨厌大人。”
  “不讨厌,那喜欢吗?”裴淮义淡笑着问他。
  捏着袖口的手一顿,呼吸也跟着停滞了。
  她先前从来不这样的。
  裴淮义也没有对寻常公子这般过,为何独独坏心思的逗他。
  “不敢。”
  “不敢喜欢,还是不喜欢?”
  直到这时,楚临星才恍然意识到,他也被裴淮义骗了。
  如果真的温和纯良,又怎么会做到这个位置上,朝堂上又有谁是表里如一的。
  楚临星咬着一点唇肉,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再次陷入她精心编制的甜蜜美梦里了。
  雨声还在继续。
  他害怕下雨天,但有裴淮义的日子,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手腕的疼痛在消减,但心尖的痛楚是无法抹除的。
  没人知道,他比划出这些话的时候,宛若对自己施以凌迟之刑:“大人是我朝肱股之臣,我只是小小琴师,与大人,并不登对,更不敢肖想、冒犯。”
  “大人也不能有事。”他比划道。
  裴淮义对此不置可否:“因为我是对朝堂有利的肱骨之臣,所以你舍命也要救下我?”
  “这么说来,楚公子还当真是深明大义了,不过,你不是为伏大人做事吗,救我做什么?”
  “担心无法向你师兄交差?”
  这是句玩笑话,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他这次没再躲闪,少有的平静:“不,不是因为朝堂,只因为大人,因为遇险的是大人,我必须救大人。”
  裴淮义支颌看他:“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原因?”
  楚临星没有瞒她,竟也点头应下了:“我也的确为伏大人做过事,除此之外,也为许多大人做过事,但都是为了活下去,抚琴不足以我在郝掌事手下讨生活,我没有银钱。”
  “……你对谁都这么,赤诚吗?”裴淮义凑近他。
  她只说了一句话,这人就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这会同剖心给她看有什么分别。
  要她相信他是纯良无害的?
  楚临星打手语的动作幅度也小了许多:“我只对大人说……”
  救她,是因为她只是裴淮义。
  坦白一切,也只是因为她是裴淮义。
  他希望眼前的女人,还是那个值得托付、信任的女人。
  裴淮义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还真是……”
  真是大义,舍己为人。
  他没有承认自己的心思,裴淮义也不会主动去点破。
  楚临星心悦她,心悦到了为她舍命。
  他真诚待她,会施舍路边的乞儿,良善到近乎愚蠢。
  这幅真诚的模样,第一次让她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在官场上见惯了虚伪,也习惯并擅长应付那些虚伪与阴谋,但楚临星不一样。
  即便被她为难,他还是捧出了一颗心给她看。
  擅长了伪装和演戏的人,有一次因为对方过分真诚而停顿,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反应。
  “大人是在生我的气吗?”
  见她没有言语,楚临星有些不安地问。
  “不是,”裴淮义松开了攥着他腕子的手,“在想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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