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行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宋婉身上,她应是起的很早,在他到角亭边的时候,她就已在对岸树林了。
她并未束发,乌黑的长发搭在一侧肩头,一路小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如沾着露珠的芙蓉,有几缕发丝粘在红唇边,那红唇丰艳饱满,像是被亲的狠了……
沈行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胸腔中酸涩难忍。
“见外了,他是你小叔子,你照顾珩澜有功,别什么殿下殿下的叫了,生疏。”荣王很不见外,越看这个儿媳越顺眼,声如洪钟,“他是沈行,字珩舟,你唤他珩舟或者二郎都行。”
再听闻珩舟这两个字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从荣王口中吐出,宋婉稳住纷乱的心绪,道:“妾不敢逾矩,既是在府里,妾就唤雍王殿下一声小叔吧,出了府去,还是要唤殿下的。”
太康县主眼瞅着方才还温润如玉的沈行神色变得晦暗冰冷起来。
她这样的过来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荣王对这个准儿媳的沉稳知礼很是满意,语气和善,“这么早怎么在栾树林做什么?珩澜如何了,昨夜吃了酒,身体无事吧?”
宋婉低垂眉眼,轻声细语答道:“世子安好,还未起呢。我前些日子读医术,看《草木经》上说桃树的晨露对久咳不愈之人有好处,那树林里种着几棵桃树,今年花期晚了些,现在还开着,我就想着趁夫君没起,来采点露水,给他烹茶的时候用。”
荣王更满意了,“好,好,你有心了,坐吧,咱们一家人说会子话。”
宋婉脸上是温婉的笑容,根本不看沈行冷沉如水的面色,就像是真的不认识他。
众人都坐了下来,太康县主特地留了空位,将夏旎兰悄悄推到沈行身侧。
夏旎兰脸色微红,轻轻攀上县主的手臂推脱了几下。
宋婉心里琢磨着起了一大早与墨大夫接头说的话,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议事。
什么下聘,合八字,家世……
原来是在说沈行的婚事。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为何至今还未成婚,也不去想不日就会有一个与他般配的女子相伴。
她将精力集中在怎样取得麓山内部的舆图上。
舆图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即使能找到,也不敢偷出来,只能临摹。
临摹……
荣王还沉浸在对这个准儿媳满意地心态中,瞥了眼低眉顺眼的宋婉,“娴儿这几日若有空闲,就和你大姐一同操持操持珩舟的婚事吧?”
沈行听得父亲和大姐为自己的婚事着急,脑瓜子嗡嗡的,不管宋婉对他如何绝情,提到娶亲,他心里眼里蹦出来的都是她的身影,是决计接受不了旁的女子的。
可他就想看看她会如何作答。
宋婉表情淡淡,道:“是,王爷。妾身会与县主一同为小叔的婚事张罗的。”
说这话时,宋婉只觉得芒刺在背,沈行那冰冷的目光简直要化作实质将她刀了。
她只得装作不察,继续说道:“王爷放心,小叔也放心,妾身必会好好择一名门贵女。”
沈行下颌线紧绷,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身影覆盖过宋婉头顶,“你怎知我就喜欢名门贵女?”
宋婉起身退了半步,佯装惶恐道:“是妾身失察,不知小叔喜欢什么模样的,小叔可告诉我与县主。”
沈行冷笑道:“我画下来,晚些时候你来松竹苑拿,给我照这模样找。”
宋婉轻轻嗯了声。
沈行收回没有分寸的目光,对荣王拱手一揖,“父王,现今圣上病危,帝都局势诡谲多变,儿臣说不准还要回北境去,雍王府建设也是从简,至于婚事,暂且放放吧。”
“娶亲能耽误你几天?”荣王不悦道,“给我造个孙子出来能耽误你几个时辰?”
“圣上就不能容你造个孩子,就争那片刻须臾?”
沈行:“……”
好一个片刻须臾。
“你再多推辞我给你塞几个丫头过去!”荣王仰天笑道,“一个个的都老大岁数了,你们要是勤快点我都能当祖父了!我大昭江山为何岌岌可危,不就是因为这一条根上都子嗣单薄?要说沈氏皇族也就本王还干点正事!三个儿女呢!”
沈行看向角落里的宋婉,她莹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绯红,想来是父王说话太没遮拦,为了避免父王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沈行叹了口气,暂且不与父王争执此事。
总之他不会娶亲。
他对她,不死心。
太康县主面露精光,如刀刃般尖利的目光在宋婉与沈行身上来回打量,这二人之间流动的古怪气氛尽数落入她眼底,分明是有什么……
她将一直沉默地夏旎兰往身前一拉,笑道:“宋娴还要照顾珩澜呢,让旎兰去吧,旎兰闲来无事,也该在府里多走动走动。”
沈行凝目看向夏旎兰。
夏旎兰:“……我不识得府中路。”
不知为何,她见到沈行就怵得很,明明是眉眼清俊的郎君,方才还好好的,刚斜睨过来的一眼,寒意渗人,她觉得他不想让她去。
“我带你去。”宋婉笑道,“等用了晚膳吧,我正好要到湖边消消食呢,到时小叔定是画完了,我带你去松竹苑。”
沈行的眸光黯了黯,心中那悲凉之意更甚。
她是个没有心的!
第62章 “用力”
日暮时分,落日橙红色的余辉滂沱地笼罩了大地。
王府的宫灯还没亮,一缕天光的残余洒在沈行俯下的半边身子上。
那青石板,压了土进去夯实,又将缝填平,沈行踩上去跺了跺脚,不松动半分。
一旁的小厮如坐针毡,早就想上前接过这活计,沈行却摆摆手拒绝了。
小厮们不安的在一旁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修补步道这种粗活累活是他们常做的,自己做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可看着沈行这样少居高位的贵人跟他们干一样的活,就打心里不安和惶恐。
好在桃林地面松动的石板不多,没多会儿就都填平夯实了。
宫灯逐个亮起,沈行起身,小厮上前,为他将身上的灰尘扑了扑,束腰的革带系正,人显得愈发挺拔修长。
沈行缓步走到湖边涮了涮手,喊了声:“玄鱼。”
一直在一旁候着的玄鱼应了声,“王爷。”
玄鱼是在沈行“失踪”之前就跟着他的小厮,乃是沈行少年时垂钓所救的小孩,那时一身黑衣的幼小玄鱼差点溺死在水里,被沈行当大黑鱼钓了上来,是以赐了名曰“玄鱼”。
沈行此番归来,本被打发到灶房去的玄鱼又回了松竹苑。
沈行道:“什么时辰了?”
小厮玄鱼道:“王爷,晚膳已经送到松竹苑了,就等着您过去。”
沈行应了声,往松竹苑走去。
一路上,玄鱼好几次想说憋在心口的话,却还是忍住了。
回了松竹苑,婢女早就准备了干净的衫子,还熏了香,牙白色的居家样式,触手温暖干燥。
沈行接过,刚想套上,顿了顿道:“换一件,要能见人穿的,无需太正式。”
婢女点头遵命下去换了一套。
玄色直裰,似轻薄的云锦垂坠,轮廓硬挺,看起来极其有质感。
婢女轻柔的抚上他的肩背想为他更衣,沈行抬起了手臂避开,道:“下去吧,以后玄鱼伺候我更衣。”
玄鱼闻言挺直了胸脯过来接过婢女手中的衫子。
离家之时,松竹苑中就只有两个大丫鬟,虽然只有两位,却都是经过沈行的层层筛选,手脚利索,且知进退,很能独当一面。
后来这两个丫头年纪大了,在他失踪后就被配了侍卫或小厮。
而现在的这六个,是极其年轻的女孩子,那眼眸里却不甚清明,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沈行套上直裰,端正挺拔,尽显清贵,如敛起锋芒的富家公子。
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玄鱼,“想说什么就说。”
玄鱼俯身扶正革带的手顿了一下,忍不住道:“王爷失踪后府中有人传言是世子算计了王爷,王爷可知?”
沈行道:“知道。”
玄鱼眼睛瞪圆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王爷为何不……”
“不什么,不告到父王面前去?”沈行正了正衣襟,看着外面愈发浓稠的夜色,眼神带着丝丝凉意,“我与沈湛不是还需让父王评理的孩童了,落败了就是落败了,没什么可说的。”
“何况,是我母妃有错在先,他身子成了这副样子,把账记在我头上,我认了。”
仿佛想起什么,青年的神色更冷了,如沁了万年寒冰,“我该还的也还干净了。他多拿的、夺走的,该还回来。”
玄鱼不懂沈行后面那话是什么意思,但提到荣王侧妃,沈行的生母,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据说是王妃与侧妃都生了儿子,世子之争残酷,侧妃一时鬼迷心窍,给沈湛下了毒,害的沈湛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成了如今的破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