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世子脏腑不佳,此乃先天不足所致,这一趟去帝都,大内果然是有杏林圣手在,世子的脉象要比之前平稳许多。”墨大夫边观沈湛面色边说道,“世子尺中发紧发涩,神疲体倦,应是劳累所致,需好好歇息以免病症加重啊。”
宋婉的眉眼弯起,“大内的御医当然不是蒙事儿的,世子的身体没有变差,就是好。”
沈湛原本心不在焉,墨大夫说的话一句也没往心里去,可看着宋婉绽放的笑颜,心中熨帖了不少,便覆上她的手,“放心。”
“宋姑娘的身子如*何了?”他又问道。
墨大夫知道世子指的是宋婉“没了孩子”后身体可有亏损,便像模像样道:“老朽观其脉证,阳虚阴症,阴虚阳症,其相生而彼相胜,倒也无大碍,姑娘身体敦厚,只需多喝几幅药,好生养着,之后生育不是问题。”
“只是需要注意,三个月内不可行房事……”
沈湛道:“我不是问她还能不能生。”
墨大夫一愣,赶忙从怀中取出小布包,“我日日给姑娘施针,助姑娘排出淤血,下个月就可行经通畅了。”
说罢,熟练地取出细入牛毛的金针,“宋姑娘,得罪了。”
那针冒着寒光,宋婉震惊地看着他,做戏有必要做这么全套么!?
沈湛抬起眼,那淡漠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宠溺,淡淡道:“怕疼?”
宋婉叹息一声,朝墨大夫伸出手去,闭上了眼,咬着唇。
沈湛将她拥进怀里,贴着她耳边轻声哄:“疼就咬我。”
墨大夫的金针熟稔地刺入宋婉的穴位中,来回挑捻,神情专注,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为她施针的样子。
宋婉蹙眉轻吟,其实说疼倒不是很疼,只是那种胀痛酸涩的入侵感,让人难受极了。
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曾见过墨大夫为沈湛施针,那才叫万箭齐发啊,浑身各大穴位刺入金针,定是疼痛难忍的。
沈湛看着怀中的人,可能是在佛门香舍居住惯了,并未着妆容,昏黄的夕阳余晖映照着她素净的脸,如覆了一层柔纱般稚嫩可亲,忍痛时蹙着眉,叫人心生怜惜。
他忍不住道:“轻点。”
墨大夫收了针,曼声道:“……力道不及给世子您施针的十分之一。老朽再给姑娘增添一味药,丹参一味,功同四物。”
这时外面传来喧嚣的声响,夹带着瓷器碰撞声,宋婉从沈湛怀中抬起头凝视着外面,“这是在干什么?”
墨大夫道:“姑娘忘了,今日是二公子归来,王爷办了家宴庆祝呢。”
“哦对,我给忘了。”宋婉哦了声,瞟了眼沈湛,“世子先前告诉我的,瞧我这记性。”
沈湛道:“我先去父王房里,待宴席开始时你再过去就是。”
宋婉应了,“好,你去吧。我看着她们给你把被褥换了。”
沈湛许久没回王府,又长了个狗鼻子,放置了月余的被褥肯定被他不喜,趁着婢女来换东西的空隙,她可以好好找一找……
墨大夫说了,谋反是需要本钱的。
首先就要找到他贪渎的证据,趁着老皇帝没死,局势还稳得住。
沈湛出了院门,步履匆匆往王府上房走去,成川侧目一看,才发现世子已面容冷肃如寒霜,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在宋姑娘面前温和的笑模样了?
王府书房。
荣王瞪着眼震惊道:“如今这个局势,你跑回来做什么?跑回来就算了,你还要立世子妃?”
沈湛森然道:“我不回来,父王就打算让宋氏在那破庙里了此残生了吧。”
“是又如何?她本就是来给你冲喜的,作用已经达成了,孩子也没保住,还留她作甚?”荣王呵斥道,“如今圣上病危,多少只眼睛盯着你呢,你现在立一个小门小户的为妃?珩澜,父王一直觉得你身子病弱头脑却不昏,现在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现在要想立世子妃,也应陛下为你指婚么!”
沈湛神情倦怠,凄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如松如竹的剪影来,他指了指王府正门的方向,平静的声音下有不容抗拒的决绝,“她是我三媒六聘下了婚书去宋府,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她都已经是我的人,她的身份我说了算。”
“我若等着陛下指婚,陛下必会为我指了个朝廷大员之女,那才是将我放在油锅上烹炸。”沈湛道,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父王何必染指我的婚事?父王的小儿子不就要回来了么,以后父亲的荣辱可系在他身上了。”
荣王看着儿子失落的模样,深知这些年来这个儿子对什么都兴致恹恹,唯有这次,对那女子是真心喜欢。
荣王终是起了恻隐之心,“罢了罢了,也就是个世子妃,你喜欢,就她吧。”
沈湛面色稍霁,强调道:“那稍后宴席上,父王可要当众宣布此事,不可让下人们再怠慢她。”
“好好好,知道了!”荣王不耐道,“珩舟怎的还没到?从帝都回来应该和你一道啊。”
沈湛对着父亲躬身长揖,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劳烦父王了。”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到了掌灯时分,一溜宫灯亮起,夏夜的风拂过,漾着满地水红色的微光。
火光照亮婢女们姣好的面容,廊庑下,排成队在灶房外等着端菜。
管家漫步踱步过来,掀起灶房帘子看了一眼,“差不多了,宾客们都来了,可以走菜了。”
忽然袖子被拽了拽,管家侧目看去,那婢女一张满月脸白净如缎面,眼波流转间别有一番风情,年轻鲜活,正眼含期翼地看着他。
婢女将管家拉至一侧,边说边张望,“管家哥哥,一会儿雍王殿下就要回来了吧?”
管家看着她,慢慢皱起眉头,“你想上雍王跟前伺候去?”
婢女道:“谁不想呢。”
婢女到了许配人的年纪,幸运些的许配个侍卫、小厮,没什么门路的就配给马夫、车夫,但若是能上主子面前受青睐,那命运就完全不同了。
王爷风流,喜欢那些看似大家闺秀骨子里却浪荡的南馆歌姬舞姬的,根本不会多看婢女们一眼,而世子又是个难相与的,不像雍王殿下还是王府二公子时,就是出了名的温和仁善,那时就不知多少贵女都相看中了他呢。
本以为失踪了,谁知再回来时摇身一变竟封了王,成了当红的谈资,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何况王府里的老人提到二公子,谁不说一个好字,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待谁都和善。
婢女扬了扬银票塞入管家袖中,“麻烦哥哥您嘞,给妹妹安排个好差事。雍王殿下回来后定是先居住在府里的,他那松竹苑可没人伺候呢。”
管家倚着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琉璃般通透的少女,笑道:“你是今日第十一,诶,不,第十二个给我塞银子的。来晚啦,松竹苑就六个婢女,已经满人了。”
“您就当积德行善了,帮帮我吧!”婢女急忙道,“我今年就要出府嫁人了,我比她们都着急!”
管家推诿了一番,还是答应了。
婢女的眼睛里嘣出光来,刚想千恩万谢,就见管家摸摸鼻子,“你这银子我收了,给你安排个松竹苑的活计没问题,但是我劝你们还是别肖想雍王殿下,太康县主知道么?”
“县主?前几日县主不就入府了么,要给王爷做寿。”婢女不明所以道。
“除了县主还有谁?还有县主夫家的小姐啊。”管家啧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婢女的头,“笨丫头,这都想不明白?县主和你们一样,看中她那二弟了,想亲上加亲!”
婢女楞了一下,当下就想跺脚长嚎,怎么县主夫家的小姐也要来插一道?世道怎么如此艰难,那县主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定不会让她们这些婢女捷足先登!
管家哂笑着瞧了她一眼,“行了,被王爷收用这种事做做梦就行了。要不你委屈委屈,给我当个干闺女?保你吃香喝辣!”
婢女眼一瞪,惊恐道:“不了不了,您、您夫人可厉害着呢,我可不敢……”
管家此人贪财好色,但色字头上对他来说真真是一把刀,他惧内。
管家想到家中的母老虎,无不遗憾道:“嗨,谁说不是呢,我都怕她。行了我跟你说个实话,咱们那新晋的雍王殿下,待下人和善是没错,可对自己房里的人,那可严苛得很,你来得晚不知道罢了。你若真去了松竹苑伺候,可有你受的,二公子手下的人都是调理过的,估摸着没两天你就得哭哭啼啼地找我给你调别的地方去。”
婢女听完,还是憋着一口气,但那胸臆中的不甘和遗憾散了不少,愁眉苦脸道:“多谢您指点。我是没那主子命了,哎。”
“快上菜去吧!今日席面上来的贵客多,把自己收拾齐整了,说不准就撞大运了呢!”管家道,脸上带着笑,神情却自有威严,“今晚尽心伺候着,若出了纰漏,看我不把你们提脚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