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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纵使沈行颖悟绝伦,却也觉得此人十分聪明,多次救了他来抵消他的怀疑,但这并不能掩盖他说话时与那些俘虏的口音微末之处的相似。
  那腹部中剑的人艰难地回过身,眼看着昔日里温和平静的公子此刻眼眸中寒芒瘆人,浑身凝着冰冷的肃杀之气。
  沈行脸上没什么表情,“来人,把这些人都处理了。”
  惨叫声和刀入血肉声短暂而迅速,待他走到晋王殿下的营帐时,那声响已然平息了。
  那些刺客的响动不算小,晋王被嘈杂喧闹声吵醒,披了大氅,正站在帐子外。
  他看着不远处疾步过来的青年。
  那眉眼清隽如玉,未着铠甲,肩背挺拔,革带束腰,如松竹一般,袍袖翩翩却执剑,既清且正。
  真是越看越满意。
  起初,以为他只是个被歹人诓骗过来的纨绔子弟,以为北境军功好拿,全然不知边军艰苦。
  后来这青年自军中一次次化解了即将发生的危机,才思敏锐,敏行讷言,这才叫他刮目相看。
  以一人抵万军或许夸张了,但从这个青年身上,晋王看到了天赋大于努力,且行军要靠脑子。
  几番探查之下,他竟是自己那荣王老哥哥的小儿子。
  晋王与荣王年岁差了好些,中间还隔着四个哥哥,又不是一母同胞,可以说自小就不是很亲近,自然对这个小侄子没什么印象。
  如今既然知道他是谁了,那当然不能再装作不认。
  “殿下,刺客都已伏诛了。”沈行道,“夜里风大,殿下先进去吧。”
  晋王边往帐子里走,边道:“你一起进来。”
  “这些人啊,真是不要命了,从帝都往这跑,一批批的,不嫌累。”晋王笑道,坐定后看了沈行一眼,“还叫我殿下?我是你王叔。”
  沈行当然知道,可这血缘关系隔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自己当初选择来到北境,是因为年幼时见过晋王叔带着千军万马时的震撼,可除此之外,他并无别的意思,若称他为王叔不免显得是有备而来的攀附,所以那一声“王叔”,他一直叫不出口。
  晋王看着面前的青年,也有些恍惚,他跟自己那贪图享乐的老哥哥,也太不像了。
  “你去云京办事那几天,你抓的那个北境圣女可不老实,先后来了几批人,跟不要命似的,就要劫她出去。”晋王也不强求,抿了口茶冷冷道,“已经打散了北境六部,却又出来个圣女,这些蛮夷啊,跟野草似的,春风吹又生。”
  “臣这几日已经找到了关键所在,殿下可放宽心。”沈行说,却还犹豫要怎么跟晋王提出想离开北境,回到云京这件事。
  晋王像是有所感应,看着他道:“此次回云京,感受颇多?”
  沈行也不隐瞒,咬牙道:“回殿下,此次回去,确系有不得不回的理由。若说感受,那便是与过往皆不同了,臣恳请殿下,让臣去助陆洵大人一臂之力。”
  “沈湛在麓山里养的那些个兵马,已成气候,到了该收割的时候。麓山地处江南,你自小养在那一块,应是很熟悉。”晋王打量着这个侄子,“你去也好。”
  “但给陆洵打下手,太屈才了。”
  晋王撇了撇嘴,又抿了口茶,“你本就是皇亲贵胄,即使庶出,也不该妄自菲薄。至于向陛下用什么说辞,讨个什么官衔,这都是小事,交给我。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千万别被女人和欲望束缚住手脚。”
  晋王也就不到四十,腰身挺拔,多年行军,并未让这个男人变得粗犷,举手投足间都是霸气与沉稳,沈行知道,那不仅仅是权力熏染,而是多少次驱狼吞虎生与死之间换来的气度。
  “是。”沈行垂首应道,心中因为能回到宋婉身边而难以平静,面上却丝毫不表,冷静道,“在走之前,我会将北境圣女一事摆平。”
  出了帐子,天微微亮,苍穹边上透出隐隐的水红色。
  早已熄灭的篝火堆边有一群人,是先前为了避免刺客劫持而被转移的俘虏们。
  有的被冻的剧烈咳嗽着,有的瑟缩成一团,脸色灰白无声无息。
  这其中有一个女子,一抹初升的朝阳洒在她脸上,映得额环上的宝石煜煜生辉,穿着兽皮所制的衣裙,上面缀着各种各色的羽毛和铃铛,腰间和胸前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被冻得发红。
  看到走过来的沈行时,那女子目光一滞。
  沈行显然也在找她。
  北境六个部族的神秘圣女,好不容易才抓获的。
  这些年来,虽然北境军已所向披靡,消灭了干扰大昭边境的一众部族,可这些消弭的部族表面上臣服,暗地里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不畏战火之苦,聚沙成塔,总能悄无声息地融为一体。
  似乎近乎挚诚的团结。
  比如敌不过兵马强盛的北境大军,就默默地囤货奇居,导致整个北境粮货短缺。
  又比如将草原改途易辙,导致晋王寻到的舆图完全没了作用不说,还险些被陷入绝境中去。
  舆图没了他可以找人再画一副,但粮食短缺造成的影响很大,吃不饱,就容易出乱子,什么时候什么朝代,温饱问题都是基础。
  有大批吃不饱饭的流民涌向其他城邦寻求庇护。
  这一来,各城城守压力很大,百姓们知道此事后心里也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对北境军心生怨怼。
  北境军不得不舍出些自己的军需来稳定民心,可军需是打仗时用的,怎能舍出太多?
  不得不让朝廷开粮仓,平息民愤。
  开粮仓的粮分发下来还要经过层层盘剥,真正道灾民手里的粮食就少得可怜了,这种情况让灾民失望又愤怒,对北境军所带来的窘况愈发不满,说他们平息了战火,却带来了灾祸。
  沈行多方走访,才得知北境六部都信仰着圣女,类似于大祭司的存在,具有召集和统领各部的无上力量,像是精神领袖。
  先前数十年,有多位将军都剿灭了北境诸部,这些人却在圣女的召唤下聚沙成塔,春风吹又生,他们从未真正的臣服于大昭。
  北境诸部的“天马”马种优秀,沈行与众将领俘获了天马后却难以驾驭,更不知如何培育和饲养,对那些俘虏严苛拷打用尽手段,也不吐路半个字。
  这些都是晋王在北境面临的阻力。
  可这些阻力在沈行擒住圣女时,都迎刃而解了。
  沈行静静凝视人群中的女子,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脸颊上有淡粉色的月牙,彰显着圣女的身份,似乎有种信仰的力量,在这寒冷的清晨她也舒展着身体,面色平静。
  “带他们回地牢。”沈行道。
  圣女看向那年轻的文人,是个文人吧?没穿那冰冷的铠甲,一袭青衫,眉目文雅清俊,与那些粗人不同,可办的事,却比那些人狠多了。
  地牢里燃着火把,吞吐的火焰驱不散北境的寒冷。
  那女子踉跄着被推入大牢,平静地坐在枯草堆上打坐。
  若不是鼻息间有白气呼出,还以为是原地坐化了。
  沈行看着她,她在自己去云京之前就被抓住关了进来,暗无天日的地牢并未让她的精神崩溃,她十分平静,仿佛能从这虚妄流动的时间中获得某种宁静的力量。
  “你的神可告诉你有被我抓起来的一天?”沈行睨着她道。
  *
  香山寺上烟火缭绕。
  宋婉下了王府的马车,从马车到山门,还有很长的一段石阶,石阶上长着暗绿色的青苔,高大的山林中时不时有鸟鸣声划过。
  自从那晚做了梦,宋婉心里就很不安。
  珩舟成了鬼,怨念还不浅,甚至能挪动实物。
  这可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宋婉一个不信鬼神的人,还是决定上寺庙为其烧香,拜一拜。
  本想着他下次入梦再与他细说她假孕一事,奈何他一直没有再进入她的梦,她只能去寺里为他供上一盏长明灯,祈求他能另择一女子投胎。
  当她的孩子没什么好的,她出身不高,全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不如找个钟鸣鼎食的人家,生了富贵,什么都有。
  缭绕的香火气息弥漫,宋婉抬手擦擦汗,吩咐道:“烛台黄纸都拿了吧?咱们上去一趟不容易,可别忘拿了。”
  元儿道:“都拿了的。世子若是知道您这么有心,一定会高兴的。”
  宋婉不置可否,自从沈湛走后,因为有沈濯的缘故,元儿给沈湛送出的关于她的日常的信,都被沈濯扣下,篡改后再飞鸽传书给沈湛。
  这样一来,她十分自由。
  包括麓山,她也是想去就去得。
  那样一座壁立千仞的大山,里面被挖空了,填进去多少人命,才有了今日的光景。
  不仅有堆成山的武器,还有日日夜夜训练的兵马,整齐肃穆,像样的很。
  宋婉跪在蒲团上,寺庙大殿的门大开,隔成幽暗的光影,午后的日光从雕花窗牖渗进来,将她整个人渡了一层柔柔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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