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爷,莫不如、不如叫婉儿替了娴儿吧?”段氏压低声音道。
宋老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表情变了又变,袖中的手徒然收紧。
*
青瓦上的积雨忽然滑落一片,砸在廊下水缸中,惊得两尾鱼儿匆忙潜进睡莲底下。
忽然,那种被肆意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星月乌蒙,一道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投落在窗纸之上。
来人身姿挺拔,利落的夜行衣将他的身形勾勒的肩宽腰窄。
“是我。”窗外的男子低声道。
宋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进来罢。”
他应是冒雨前来,鬓边半湿的黑发增添了几分蓬勃的生命力,露出的脖颈皮肤很白,一根青筋微微凸起,看起来又野又欲。
眉眼间压抑的几分漠然的戾气,在看见她时,便消散不见了。
青年的目光落在坐在床榻上的少女身上,脸色倏地一红,飞快地移开了眼。
她穿的实在单薄,薄薄的锦被也只是做样子般搭在腿上,露出的脚踝又细又白。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枕畔的书,他俯身低声道,“烛火暗,仔细伤了眼睛。”
宋婉摇摇头,眼睛微红,看着他。
他走近才看清了她,忙坐下伸出手探宋婉的额头,“这么烫?怎么了?”
宋婉刚想说话,一张嘴却发现喉间灼热,她短促地咳嗽了两声。
“我去给你拿水。”青年心疼道,转身便去桌案上给她倒水。
宋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白日里,父亲对她说替姐姐嫁给那病弱世子的荒谬事,她虽讶异,但仅仅片刻便恢复了冷静。
父亲就是这样,在姐姐与她之间若是要取舍,断然舍去的会是她。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晚间,嫡母会以母亲的安危来威胁她,嫡母竟还知道了他的存在……
宋婉与沈行相遇时,他只告诉了她他的小字,珩舟。
宋婉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是荣亲王失踪半年之久的第二个儿子。
若说当时的她是为了报他不杀之恩,不如说是被他半威胁半诱哄,才收留了他在她房中养伤。
年轻男女,暗室相处数月,若说没有生出些情意,那是假的。
其实沈行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却迟迟舍不得离开青州,时不时地来找她,便被嫡母发觉了他的存在。
替嫁这样荒谬的事看起来已板上钉钉,但宋婉并未屈服,而是直接去问了嫡姐。
嫡姐宋娴果然有些心虚,开门迎了她,捂着口鼻装咳嗽,支支吾吾问:“你怎么来了?”
宋婉看她这模样这神色,便知她已知那火坑有人替她跳了。
宋婉反问道:“姐姐不知我为何要来么?姐姐既如此病弱,不如和你那病弱郎君一同冲冲喜,兴许就好了呢。”
宋娴也不装模作样了,放下手嘲弄道:“你也别用这话呲哒我,你去替我嫁人有什么不好?你若不嫁他,我母亲再给你指个人家,你打算如何,还能不嫁么?”
“我若是嫁去王府遭了罪,我母亲免不得迁怒于你,那你就等着看吧,要是有人上门讨你做小妾你也得认,到时候在人家府里备受磋磨,倒不如替我嫁给那病秧子,一来我与母亲会记你的好,二来则是嘉姨娘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在府里的日子也能过得宽泛些,你说是不是?”
宋娴说完,微微仰起头颅,势在必得地看着宋婉。
宋婉微笑着向前走了半步,“多谢姐姐为我着想。”
下一刻,她却扬起手,劈手狠狠给了宋娴一巴掌,力道之大,宋娴差点儿被打翻在地。
她的速度也太快了,宋娴被打完都没有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婉。
而宋婉冷冷睨着她,“我替你去嫁病秧子守寡,你受我这一巴掌,不过分吧?”
“在我嫁去王府之前,看好你母亲,都别惹我。”
宋婉推开了门走出去,门口的小厮和丫鬟谁也不敢拦她。
毕竟现在要嫁去王府的是二小姐了,以后的世子妃,不管守寡与否,王府的门第在那摆着呢。
更何况,把她惹急了,万一她不肯嫁了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要她肯嫁,作威作福都不是事儿……
宋婉对白日里发生的事暂且不表,委屈都化作温柔,牵住沈行的手道,“你过来。”
他俯下身,喂她喝完水,顺从地坐在她床榻边。
宋婉纤长的睫羽掩住眸底最深的情绪,“能为我做一件事么?”
他垂眸凝视她片刻,道:“好。”
沈行的肤色很白,俊眉修目,下颌线瘦削锋利,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却没有隐于暗夜的局促感,整个人清冷而出尘。
宋婉知道,他答应了说好,那必然会做到。
就像之前他答应了她许多事那样,不问原因,每一件都做到了。
“怎么哭了?”他察觉到她的眼泪,伸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面颊,“是谁又给你委屈受了?”
他看着她泛着病态潮红的脸和通红的眼眶,心中涌出强烈的自责来。
宋婉眉眼平静地看着他,心忽然被一种柔软所包裹。
更漏将阑,宋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剪水般的双眸中似有火焰在跳动。
她的手腕伶仃纤细,白皙细腻,下一刻,她伸出手,向那满眼是她的青年勾了勾。
第3章 那时的沈行还不是如今那般侵略感十足的模样,听闻宋婉的话,他的脖颈、……
沈行看着宋婉的衣衫一件件剥落在地,这是在他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场景。
她赤着足向他靠近,乌黑的发蜿蜒地包裹住白生生的身子,整个人在月光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淡蓝色,泛起像玉一样的莹润光泽,如同神女。
沈行脑海中蓦然有一个想法,这就是月白色吧?
那时的他还不是如今侵略感十足的模样。
只见沈行的脖颈、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片红,像是起了什么疹子似的。
宋婉甚至能听见他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沈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样的美好骤然呈现在他面前,让他一时间忘了移开目光。
这些日子他在夜里进入她的闺房,虽不合礼数,可实在是不得已——遭手足暗害,流落青州,保住一条命,却也受了重伤,好在她愿意帮他作掩护。
他喜欢她,她知道,却不作回应。
可今夜……
她目光凉凉的,淡淡的看着他,像一朵待采撷的花,美丽又脆弱。
在这样一个暗夜里,也许是在宋家压抑太久,也许是对未知的恐惧,她想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
看着他不动,宋婉的手如藤蔓般攀上他的脖颈,身体侵袭而来,带来燎原的热度,“你不是说一直想为我做些什么么?我现在,要的就是这个。”
沈行是一个很能忍耐克制的人,但是唯独对她的渴求,如同席卷一切的狂澜,让他无法自控。
帐子里只听得见青年凌乱粗重的喘吸声。
宋婉闭着眼睛,心中平静的可怕,有种献祭般的宁为玉碎的决绝。
许久,他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才平复了呼吸,克制地为她披上了衣衫,抬手擦干她的眼泪,坚定地给出他的承诺:“我可以带你走,以后你跟着我,没人再会给你委屈受。”
宋婉在空气中打了个寒颤,神色倦怠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短暂地与他视线相接,似有情意在空气中流动,她轻轻点了点头,抿唇淡笑,“好啊,下个月旬日,我跟你走。”
他深吸一口气,她终于同意同他离开了,无法表述胸臆间忽然炸开的狂喜,只克制地点了点头,转身。
“珩舟。”她唤他。
他垂眸看去,自己的衣襟被她的手指捻住。
他的心里一热,回过身将她拥入怀里,低低唤了声,“婉儿,别怕。”
宋婉点点头,柔声道:“去吧。”
彼时的沈行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夜不仅是与她生离,还险些死别。
转眼,就到了旬日,令人沉闷的暑热终于过去。
锣鼓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荣亲王府接亲的队伍来了。
宋婉的视线仍然被红色挡着,只能看到父亲隐约的身影。
从小,她就鲜少见到父亲。内宅中的女子都归嫡母管理,作为妾室的孩子,又是个女儿,是可以被轻易剥夺承欢父亲膝下的权力的。
出了宋府就上了荣亲王府迎亲的马车,成亲本该是热闹的,又是这样的高嫁,可围观的宾客和百姓们却奇异地不发出任何喝彩的声音。
众人暗暗交换神色,高嫁又如何,注定是嫁去守寡的。何况王府哪里把她一个小官之女当正经世子妃呢,不过冲喜罢了。
从青州到云京王府,还要走上三天三夜。
“信,可送到了?”宋婉问自己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