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事一连办了七日,其中琐碎数不胜数,更别说原本是赵峰一手打理的产业,现如今都要由常年吃斋念佛的夫人来经营。
有人说,周家这是要倒。
但意外的是,周夫人将所有事都打点的滴水不漏,本家想要来占便宜的亲戚,都被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周夫人忙的脚不沾地,但临出殡之前,仍旧请苏商过去,说想给赵峰办个法事,让他在地下能够安息。
苏商劝她:“放宽心,真用不着,不过……实在想要求个安心也成,可以直接把钱给我。”
就当在她这儿办个vip。
周夫人愣了下,随后伏案大笑。
窗外的小丫头们听到笑声,被吓得不行,在苏商离开时,急忙忙进来劝夫人为了一双儿女也要保重身体。
可别太想念老爷,忧思过重,把自己给逼疯了!
当天午后,苏商揣着一叠银行券去了南安城。
大昇国祚绵延六百余年,这会儿也与时俱进有了国立银行,在南安城这样的繁华大城市,银行券已经可以代替银元和铜钱,当做货币来流通了。
乡下地方保守沉闷,等进了城,满目都是繁华热闹。
主街上铺着青砖路,黄包车和小汽车不时劈开人群,街角的电影院门口贴着海报,宣传着刚引进的默片。
苏商贪婪的将这热闹的烟火气尽收眼底,随后加快了步子,直奔南安日报社。
她要给自己的生意打广告。
这年头,除了口耳相传,就只有登报这一种广告媒介。
接待苏商的编辑听了她的需求,倒也没觉着多稀奇。
卖大力丸刀伤药的都会偶尔在报纸上登广告,只是多半只登三流小报,不舍得下本来他们报社,也舍不得包下一整个版面。
记下了广告词之后,他熟练的追问:“苏小姐这条广告字数蛮少,是打算扩大些字号呢,还是多加些业务,算卦看风水之类的?”
苏商不假思索:“扩大字号吧,你说的那些我不会。”
编辑一听,十分诧异:“竟然分的这么细致?”
苏商一本正经的点头:“术业有专攻,那都不是我这一行该干的活。”
算卦这事儿一分人力九分天赋,风水则是玄学界的地理,靠背靠推算。
这两样,苏商从前就算有机会也没学,宁可把书都烧了生火,毕竟在她那个世界,这都不是夕阳学科了,是入土学科。
都见不到活人了,给谁算命?又不能算自己。
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鬼,就没有风水好的地方,只有坏和更坏。
有学这些东西的功夫,苏商宁可把捡来的小说看完,以免哪天突然就死了,只看到霸总虐小白花,却没看到追妻火葬场,干追也追不上的部分,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揣着合同离开报社之后,苏商改了计划,没去逛百货大楼,反而转身走进最近的茶楼里。
进了上房推开窗户,就见茶楼门口,有个西装革履,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踟蹰着来回踱步。
从报社出来就一路尾随她的,就是这个人?
苏商从报社出来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那人十分不专业,气息杂乱,若说往来的人群是随波逐流的鱼,他就是在小石头上搁浅了的那一条。
这年头治安不行,劫道谋财害命的多,拐女人卖去上三堂子的案件也时有发生。
苏商原本是想着日行一善,为民除害的,可看这人的一身行头不像干脏活的,便决定将人叫上来问问。
不多一会儿,茶楼伙计小跑着来到街上,一下就找到了客官要请的年轻人,笑道:“这位爷,您等的人早就到了,快跟我来吧。”
男人心内且惊且疑,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上了楼。
一撩开天字号房的帘子,就见在报社见过的女子手里正端着茶杯,瞥了他一眼,面色不耐,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原本就是因为撞邪,听到苏商在报社打广告,才下意识跟了上来。
这会儿看到苏商的神情严肃,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噤,差点儿以为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背了个恶鬼在肩上,已经无药可救了。
苏商见他麻爪鹌鹑似的,十分纳闷,又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男人忐忑万分的坐下,屁股都只敢占三分之一个凳子。
苏商其实没打算故弄玄虚给人下马威的,就是刚才等人的功夫,看端上来佐茶的点心香甜热乎,丢了一块到嘴里,噎的脖子都要变成天鹅颈,急忙忙喝了口茶往下顺,茶水却滚烫,偏巧这时候男人推门进来……
就没法开口,不然要喷他一脸茶水。
怪丢人的。
等到点心顺了下去,男人也说明了来意,苏商眼睛一亮,扬起唇角,笑着试图安抚顾客情绪:“别急,驱邪嘛,小问题!”
广告还没发出去就有生意上门,运气真好!
只不过……
为什么小巫槐会突然摆出攻击姿态啊?
它从来不吃人,先前她在街上身边经过那么多人,也没见它暴起咬谁一口!
怎么这会儿突然对着潜在客户使劲?
难不成这人是唐僧体质,特别的香?
第7章 巫槐从哪边探头,她就从哪边按回去。
跟上苏商的人,名叫程乾之,一个平平无奇有钱人家的少爷。
程乾之留过洋,回国后决定发展实业,但南安地贵,便选定了远郊的一块地皮修建工厂。
刚一动工,夜里就开始闹鬼。
起先是伙房里的粮食蔬菜总被偷,工厂里也总是弥散着似有若无的腥臭味。
最初工人们只以为是闹耗子,弄来几只猫。
可当天晚上,守夜人就听到伙房方向,猫叫的鬼哭狼嚎,不多时,炸着尾巴猫跳出来,飞快逃了。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吓的。
守夜人凑近一点,就能听到伙房里传来“沙沙沙”的怪声,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隐约还有微光闪烁,鬼火似的。他哪里敢冲进去看个究竟,当即躲的远远的。
到了第二日天亮,伙房里不仅粮食又没了,还满地满墙都是干涸的脓血粘液,腥臭扑鼻。
工人们惶惶不安,闹着要涨薪,就算涨了,也只肯白天阳气足那一阵子来干活,天还没黑就走的一干二净。
程乾之原本不信鬼神,他笃定是有竞争对手来闹事,也是胆子大,偷偷去了厂房过夜,打算亲自把闹事的人给抓出来。
他喝着浓茶,瞪大眼睛等到深夜,就等到了带着恶臭和沙沙声的鬼影。
白日的胆气骤然散了,他也不敢上前去确认,硬是在角落里熬到了天亮。
自此之后,程乾之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人也委顿起来,今日去报社,本是想去找他的一位朋友,南安日报的主编。
这位主编曾经提起过,年幼时多亏了一位算命先生指点,才逃过一场死劫。
程乾之最初嗤之以鼻,还笑话人家都出国学习最新的科学技术了,怎么还信那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
这会儿不敢不信了,想请主编帮他引荐这位高人。
主编却道:“别找了,你这种事儿,找算命先生是没用的。先前我老家也有亲戚撞邪,想去拜托他来瞧。你猜怎么着,人家根本不肯出山,说他只能参详命数,助人避灾躲祸,可真被邪祟缠上,他就爱莫能助了。得找道士,天师,那些狠人才能降住邪物。”
程乾之催头丧气的走出主编办公室,正巧听到了苏商和编辑的对话,下意识就跟了上来。
苏商心底觉着程乾之怂过头了。
倒是看一眼嘛,就看一眼,她也好分辨那鬼影是什么路数。
但毕竟是顾客,她便也没抱怨,只道:“这样吧,你安排个时间,我去你厂房瞧瞧。”
程乾之见她并不故弄玄虚,快人快语,仿佛这就是举手之劳,大喜过望,敲定了明日开车去接她。
他习惯性的要跟苏商握手。
却见苏商但笑不语,却不伸出手来,才又讪讪收回手。
是他唐突了。
跟其他进步青年交往惯了,都要忘了这些玄门中人,向来是很传统的,肯定不愿跟男人有肢体接触。
他不太好意思,窘迫的移开目光,告辞之后,同手同脚的走出了雅间。
直等到已经听不到程乾之的脚步声,苏商才从桌子下把手举了起来。
她哪里是不肯握手呢,是因为这小巫槐一直不安分!
它是天生邪祟,在苏商看来,是由99%的食欲和1%的玩乐心组成的玩意儿。
那总不能是觉着程乾之很好玩,必然是想吃。
苏商哪能放任它把客户吃了,方才那会儿,桌子以上跟程乾之谈笑风生,桌子以下在打地鼠,巫槐从哪边探头,她就从哪边按回去。
这会儿客户走了,它却仿佛刚才绷成狩猎姿态的不是它,只绕着苏商的手腕不断的转圈圈,用蛇信轻点苏商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