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字?
卞持盈恍惚一阵,才想起他的字来:竟山。
她低眼看他,又是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他惹她生恼时,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便会作可怜委屈状,巴巴来求饶。
如今这故技重施,是什么缘故?
“竟山。”她如他的愿,轻轻唤出他的表字,一如往昔。
这次,恍惚的人是晏端。
以前他陪卞持盈去戏园子看戏,亦或是看话本的时候,会看见类似兰因絮果的桥段,彼时他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他们不够相爱!所以才会分道扬镳!”
如今他算是明白,是他们不够相爱吗?
却也不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是至尊的皇权,和无尽的荣耀,他们谁也不肯让步,于是他们在层层叠叠的浩荡皇权中撞得头破血流,谁也不甘示弱。
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晏端垂眸定了定心神,他再度抬眸,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这些日子,是朕失了态,许是政事繁杂,又遇刺,加上给事中一案,教朕心力交瘁,故而......对你出言无状,朕......实在不该。”
卞持盈还以为他要赔礼道歉,没想到,是她高估他了。
“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会不该。对了,陛下的伤势如何了?”
她想,恐怕要结痂了。
晏端:“已经不碍事了,好全了。”
他低下头去,眼眸却抬得高高的,紧紧盯着她,眼里似缀着火光。
他握着她的手,在她纤细的指尖落下轻吻,言语深情:“皎皎,今晚朕去昭阳殿,可好?”
“朕与你已许久没有温存,有些想念。”
卞持盈低头看他,神情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而是带着两分无奈和温和:“竟山,我尚在月事中。”
晏端用脸颊贴着她的指尖,闻言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她腰间的佩环上,晦暗翻涌。
“一案结束,给事中和户部侍郎之位空缺。”卞持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眉眼:“依我之见,朝议郎倒是可以胜任给事中一职。”
晏端眼皮狠狠一抖,朝议郎是他的亲表兄。
卞持盈看着他浓密的睫毛,继续说道:“至于户部侍郎......殿中丞兴许能担任。”
皇帝的脸皮颤了颤,殿中丞是......也是他的人。
“不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这二人不能当任。”
他抓住卞持盈的手,抬头看她:“朝议郎......仍需磨炼,给事中一职他不能胜任,至于殿中丞,他更不能担任户部侍郎,朕听说他最爱信口开河,嘴里没一句实话,这样的人,如何能担户部侍郎之职?”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用他的人来填补空位?她当真毫无芥蒂?他倒是想应下,只是......会不会太迫不及待,太小家子气了?若真应下了,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那......”卞持盈沉思片刻,又举出两人,推荐擢升给事中、户部侍郎。
这次晏端毫不犹豫便否认了。那可是她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卞持盈脸色不太好,她抽回手:“弥远,朝请大夫,任给事中;黎慈,朝议大夫,任户部侍郎,陛下看如何?”
看出她动怒不耐,晏端讪讪站了起来,迅速在脑中将弥远和黎慈二人过了一遍,这两人处中立位,不站队,也不拉帮结派,擢升这两人,并无大碍。
总之来日方长,就凭这两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日后若有机会,将这两人换成自己的人就是。
于是晏端应下:“朕看这两人不错,这就让人写文书。”
他伸手勾了勾她鬓边的发丝,亲昵嘟囔:“皎皎,你别恼我。”
皇后眼底飞快掠过什么,在抬眸的一瞬,她眉眼带笑,娇嗔:“皎皎不敢。”
第5章 覆水难收
◎“我与他,不死不休。”◎
晏端看迷了眼,他已经许久没见到她对自己柔情小意了?她总是冷冰冰的。
“擢升的文书你让人拟罢。”他大方道:“这皇位,你与朕共坐,你也有擢升官员的权利。”
站在后方的迟月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用得着他说?谁不知道现在朝政大事都是皇后殿下在把持裁度?为什么要拿一件人人都认可的事来当做天大的恩赐?是不是还得磕个头,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
莫名其妙。迟月嘴唇轻轻翕动,面色却如常。
帝后之间出了问题,她是最早知道的,昭阳殿那副殿下的画像被烧掉,这更证实了迟月的猜想。
居高临下的恩赐之话入耳,莫名有些刺耳,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卞持盈闻言只笑:“夫妻本为一体,何必分你我。”
若是借皇帝的手下这文书,便可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她何乐而不为。
晏端听后很是高兴,他拉着皇后的手说了许多话,夫妻之间气氛融洽,仿佛回到了曾经。
又过了一会儿,卞持盈伸手理了理晏端的衣襟,语气温和:“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晏端眉眼飞扬,他点点头,握着她的手:“是该去了。”
慈宁殿。
卞持盈站在晏端身旁,朝上边儿的人请安。
“快些起来,这些虚礼就免了罢!”上边儿传来一道和煦带笑的声音。
“你们俩快上来让我瞧瞧。”
夫妻二人携手走了上去,一左一右坐在宗太后身旁。
宗太后还年轻,刚过四十。但见她面容紧致,肤若凝脂,面若桃李,说是二八年华的女子也不为过。
她长着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是亲和。面上带着细细碎碎的笑意,眼眸也是圆圆的,若非眼神透着长者的慈爱与平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二八女子。
宗太后先是看了一眼晏端,接着伸手拉过卞持盈,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瞧你这些日子有些清减,可是为了政事烦忧?”
卞持盈摇头,嘴角噙着笑意:“多谢母亲关心,我没事,一切都好。”
“你呀!”宗太后点了点她鼻头,语气无奈但柔和:“总是报喜不报忧,你总这样,我心里总是不放心。”
卞持盈抽出手又覆在她手背上,语气一柔再柔:“我真的没事,娘不必担心我。”
“宝淳呢?”宗太后问她:“有一段时日不见,还怪想她的。”
晏端抢先道:“您刚回宫,还是先休养休养,后边儿若是无聊了,再让宝淳过来陪着您解解闷儿。”
宗太后瞪他:“什么休养,我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她说罢,又回过头来看皇后,言语故作委屈:“皎皎你瞧他,这是不是故意拿话来刺我呢?”
卞持盈微微一笑:“那娘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从慈宁殿出来,卞持盈看着灰蒙蒙的天,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以前没发觉,如今再看,方才那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甚是令人作呕。
她假借要去处理政事,这才脱身离开。
至于那母子俩独处会说些什么,卞持盈大约能够猜到几分。
她一走,慈宁殿的气氛急转直下。
宗映觉垂下眼眸,亲和的眉目一下子变得冷厉肃杀:“她发觉什么没有?”
晏端摇头,抿紧唇瓣:“没有,还是一如既往。”
“给事中和户部侍郎的空缺,得有人来填补。”宗映觉眼眸一眯,圆圆的杏眼忽然变得狭长,眼里透着诡谲与精明:“放咱们的人上去。”
晏端不作声,须臾,他道:“这不妥,若是她起了疑心,事情便难办了。”
他看着宗太后,顿了顿又继续说:“她生性多疑,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我准备让弥远任给事中,黎慈任户部侍郎,他们背后没人,放上去也并无大碍。”
宗映觉思忖片刻,颔首应下:“也好,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弥远......”她若有所思:“虽有才干,但魄力不足,不如他弟弟。”
晏端失笑:“他弟弟那可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谁见了不说一句好,只是人虽好,却是根难啃的骨头。”
“万里挑一的人才哪里是能轻易拉拢的,慢慢磨吧。”宗太后支着额头,阖目开口:“你性子太急,我又不能日日耳提面命,她敏锐聪明,你须得再三小心,稍有不慎,我们的筹划便会付诸东流,必要时,忍气吞声也能是一步棋,就如这回户部侍郎周佺一案,若没有我劝阻,你是不是就要与她撕破脸皮大吵一架了?”
晏端不由心虚:“我......我也只是恨那周佺心太黑了。”
宗映觉睁开眼,眼底冷光阵阵:“蠢货!不过区区周佺,就让你乱了阵脚!”
天子垂下脑袋,被训得作鹌鹑状。
今日艳阳高照,驱走了几分早春的寒意。乳母带着宝淳在院子里晒太阳,卞持盈坐在檐下,看着院儿里的女童,面色安静。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眉眼上,照得那双琥珀似的眼眸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