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可惜林疏昀不需要爬上去也不需要树干。
残月斜照,他拿出先前为莫祈君制作的弓箭,曲肘上抬,手指正勾着弓弦,能清晰感受到弓胎传递来的蓄力,好比一根紧绷的牛筋。他寻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瞄准中心,木箭离弦,目的明确。
放手的刹那,腕骨松懈,箭矢破空搅碎浮动的光尘,化作道银针刺入斑驳树影,直奔一根藏在繁叶中的枝干而去,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时,尾部展翼甚至带起几片打着旋儿的绿叶。
箭头毫无阻力地穿透它,发出折断的脆响,力道恰到好处,断裂的枝干与箭矢保持着微妙平衡垂直坠落。
林疏昀轻巧一跃,下坠的叶子擦过手背,他的左手收下应声而断的枝桠,右手接住犹自震颤的箭矢,左脚在触及地面之时连带旋身,林间重归寂静。
直到拿着这根树枝,他才更真实感觉到至木之物的气息有多强烈,也不枉故意拖延进度,得到的收获足以衡量时间损失。
林疏昀三度返回莫祈君的屋中,正好此刻她受到药物作用会嗜睡,倒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依然把手划破一个大口。
不过雪白脖颈上新绘的符文略有变动,不是第一次那样有规律的圆形和线条,而是乍一看好像在乱画,实际看似断续的血迹始终衔接,连成精密繁杂的纹路,血红色随着稳定平移的手腕不断生长,九曲十转。
最后一笔连上之时,那些狂草般的线条在红烛中如活物般苏醒,亮起了妖冶的赤光,月光穿透雕花窗棂映射其上,又将符文照成了细若游丝的水纹,恍若红银两色的长蛇交错游弋,不分你我。
画完后,林疏昀静默等待它起作用。
一盏茶功夫,再借着烛光看去,床上人脖子以下的身体不再是和头没有痕迹地相接,而是出现了明显的分界线,恢复成了人偶本来的颜色,没有了肌肤的弹性,只剩普通木头的坚硬。
这便是这个符文的作用——让身体短暂地回溯成人偶形态。
林疏昀轻解开莫祈君的衣领,衣衾之下的人体化作出自他手的精细偶身,他伸手到腰侧,第二指节扣进凹槽,偶身发出类似骨节错位的脆响,用力一揭,就把上方一整块盖拆卸下来了。
盖下露出并非纯粹空心的人偶身内部,内部被分隔成五大区块,隔断的区域又被链条机关相互衔接,乍一看好像在模拟人体经络,有种离奇的规律感。
雕刻成半掌宽的枝干被嵌入了其中一块区域,并且往其中滴了三滴鲜血。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本来离开了主干而死气沉沉的树木,在血液的滋养下,重新有了生气,不单单颜色深了几分,边缘还开始透着极其微弱的光亮,然后完全填满了这一块区域。
这便是傀人与五行之间的相依相存。
给自己包好了伤口后,林疏昀重新盖上莫祈君的身体,那光芒便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他为她穿好衣服,又用浸湿的布帛擦去她的符文,过了一会儿,身体就“活”了过来,和原来模样看不出区别。
重获了身体的使用权,她一无所知地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下了。
看似平静的夜晚就这么过去,连同曙光一并到来的,还有古弘年的勃然大怒。
虽然林疏昀选的那一根树枝很隐秘,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当即就要把犯人揪出来狠狠惩罚。
然而缉凶哪有那么容易,巡逻的人都不在,一般没有允许,也没几个会游荡到宝树附近,更别提目击到可疑人员。
莫祈君被带到古弘年面前的时候,并不意外。
他又不是傻子,她对宝树的心思都那么明显了,不怀疑她还能怀疑谁?
“阿祈姑娘,昨天宴会结束之后,你人何处?又做了什么?”
古弘年一旦板着脸,便无限趋近于凶神恶煞,感觉画像贴在门上都能辟邪。
“小女子酒劲上来之后,便回房睡觉了。”莫祈君满脸不解,“还不知古寨主有何事?”
“何事?”古弘年冷笑起来,“今日只怕寨子里无人不知宝树失窃之事,你这反应,还真是欲盖弥彰。”
莫祈君并没有慌乱:“早上起晚,又一上午未出屋,小女子的确不知道古寨主所言,可古寨主既然喊了我来,想必是有了能够判断的人证物证?”
那张本就黑的脸沉下来,又找不出破绽,拳头攥得紧紧的,在桌面上用力一砸,震得摆件左右歪倒。
“头儿!”牛猛大马金刀地走进来,凑到古弘年耳边说了几句话,越说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后脚跟进来的林疏昀,视线与莫祈君短暂交汇,两人就都懂了对方没有什么异样,安心下来。
镇寨之宝被动,却找不到一丝犯人的痕迹,近乎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古弘年怒焰已经燃烧到了极限,压着气道:“林工匠,你若知道什么内情,最好说出来,若是等东窗事发,即便你是逐空的客人,我也不会放过,可若你把事情告诉我,那便记功一件,我不光不会处置你,还要好好赏你,什么女人珠宝都有,你可想清楚再说啊?”
这话的意思很显然,威逼利诱林疏昀大难临头各自飞,把罪过全部推到莫祈君头上。
分开问话后,古弘年未必猜不到林疏昀与莫祈君是合谋行事,但人偶与逐空的缘故,他不能严惩林疏昀,气得牙痒痒也无法给对方一口,可他从来都是把宝树当天神敬重,宝树又代表了他的脸面,他更不能不追究下去,思来想去,让莫祈君来承担所有责任才是最优解。
“古寨主对林某已经不信任,那林某再辩解什么也无济于事。”林疏昀双手交叠一揖,“这样好了,古寨主尽管搜查,不管是搜身,搜索的屋子,还是搜索我们昨夜到现在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可以,若是找到失窃之物,林某自行领罪,如何?”
“你不要后悔。”古弘年寒声道,“抱有侥幸心理可不是件好事,被找出来和主动交代,根本不是一回事。”
古弘年若是有逐空那样的脑子,听了这话也该觉得不对劲,连“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敢算在自己头上,万一“真犯人”遗落或者陷害他,不是照样完蛋?可他这话都敢说,分明就是确定宝树的枝桠不可能出现,试问除了真实的犯人,又有谁会对“脏物”了解那么清楚?
可惜古弘年想不到这一层,搜身后又一股脑派了好几号人上上下下把所有可能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谁又能想到,东西就在莫祈君的身体里面呢?
费时费力的古弘年一通气无处撒,居然和正好前来的逐空吵了一架,还有点要怪到他头上的意思,这事传到不同人耳朵里,有不同的见解。
以牛猛为首的激进派,本来就看不惯逐空,这下可有大把的理由说了,说他一来就不太平,把好好的寨子弄得鸡飞狗跳的,简直就是扫把星,尽早铲除才是最佳行动。
而姜忠一类的保守派,还是不愿看到这种景象,毕竟争吵意味着分裂,而分裂所带来的隐患却是无穷无尽的,人心不定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绝对还会出现更多蠢蠢欲动的不和。
寨中动乱时刻,形势莫变,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我先前就想过,逐空和古弘年这样的存在,必定长久不了。”莫祈君只手撑着下巴,五指按顺序落在脸上又抬起,循环往复道,“一国尚只有一君,即便逐空甘心只当个摄政王,古弘年也不会打心底眼相信。”
林疏昀很快懂了她的意思:“离间计?”
“对。”莫祈君浅浅一笑,看向他的眼中也尽是笑意,“林翊你真是太懂我了,不用废一句话。”
他没接这句,转眼道:“但不能找牛猛。”
她连连赞同:“牛猛那一堆人本来就对逐空看不惯,若是歹话出自他们之口,古弘年只会习以为常地略过去,而不会过多揣测。”
“姜忠。”
“他是可以作为人选,不过他应该和逐空一样,不吃我这一套。”莫祈君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歪着头道,“毕竟办法可以有很多,但从简而言,立竿见影的还得是那一招。”
“你这一套?”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林疏昀重新看向他,沉着声问,“你打算和上次对付魏永那样?”
“是啊。”
她不以为意地说完,看见他略有严肃的神色,福至心灵想起他先前在破寺里说过的话,还以为他是生气自己没有听进去,赶紧道:“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我会更加小心的,阿香也会在暗处见机行事,你不用担心。”
表情坦然,却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处境,林疏昀无端有点烦躁,想叫她换个法子,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说:“小心点。”
莫祈君松了口气,咧嘴笑道:“放心吧!但我搞不定逐空,他就要靠你咯。”
第40章 佯醉诱敌顺着手臂流淌而下,连成一串……
二人至此兵分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