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色的衣衫上落满了月华,星罗棋布连接起交界边缘,比天际更明晰,乌色头发一改常态的顺服在背脊上,而是高高竖起。
  明是一身不受尘嚣纷扰的气质,却因这被拂动的发,显出出几分洒脱的快意。
  这般的人儿,到哪恐怕都是叫人无法别开的存在。
  林疏昀的双脚错开,大约与肩同宽,足尖略微外展,颀长的身体稳定平衡。
  “初学者不用管太多技巧,用平行站姿即可,头尽量多转一点。”
  他侧过脸,额心接近于正对不远处的树干正中,一半落在阴影中的面容成了恰到好处的留白,衬得整张脸更加立体。
  拿弓的左手伸长手臂,伴着稳稳当当的声音:“握弓的时候,拇指和食指形成环,其余三指自然伸直。”
  根据落下的每一个字,他的指节恰到好处地弯曲,带动月影在指缝中流转。
  没有着急拿起箭,他空拉着弓弦,平声道:“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前两个关节勾住弦,使用背部肌肉拉弦。”
  他与口说一般轻轻松松就把笔直的弦拉开了,拉出一个折角,拐到了下巴的下方,右肘自然抬起,整个姿势看过去,就是一个标准的“十”字,堪为赏心悦目。
  “姿势记住了吗?”林疏昀问。
  缺乏感受的缘故,莫祈君比常人更难找到发力点,她必须则一边观察他动作,一边依葫芦画瓢地模仿到尽可能多的细节。
  直到一比一复刻,她才回答:“记住了。”
  他收了势,把弓箭平递给她。
  “做做看。”
  接回有点分量的箭,她在脑中又把他的动作过了一遍,举起左臂,直向身前,右手则轻勾勒住弓弦,做好了准备姿势。
  拿着木箭当戒尺,林疏昀敲敲她的肩膀:“不要耸肩,斜方肌下束发力拉动肩胛骨。”
  又敲敲她的手:“大鱼际推弓,指头不要发力,整个小臂尽量放松。”
  左半边动作就直愣愣固定住了。
  木箭却不逗留,将目标又转移到了拉弓的那只手。
  箭矢轻敲在右手肘部:“再抬高一点。”然后敲了敲手背,“不要拱起,手背是平的,与手臂应该同在一个面上。”
  整改完脖颈以下的动作,他仍然没收回,而是拿着箭抬起她的下巴:“靠位点低了,到时候容易靠得不够实。”
  这个动作怎么看都雷同拿着折扇调戏姑娘的纨绔子弟,带了点不可说的意味。
  只不过转眼即收,来不及深究,又在这么正经的情境下,两人是一点儿不觉得。
  “左眼闭上瞄准目标,头要保持稳定,稳则能准。”他化繁为简,使一切形容都浅显易懂,“接着轻轻释放手指,让弓弦的力量大于手指的力量,而不是去主动伸直指头。”
  她也不是块朽木,听完两度的教学调整,动作已然准确不少,就要卯足劲把弓拉满。
  谁料才拉到一半,就有点拉不动了,与他所做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她不信邪,深吸一口气,又用力拉了一次。
  结果没有改变。
  弓弦像是被卡住般绷到了极限,依旧达不到满弓。
  身旁的人早有预料:“我做的这把弓用起来会稍微费劲一点,为了让你习惯这个力道,等之后拿着轻盈些的弓时可以更加得心应手。”
  “你第一阶段的任务就是把动作摆标准,把弓拉满,等做到之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练习。”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莫祈君不知道自己到底拉了几次弓。
  由于身体根本察觉不到酸痛,哪怕是起茧子,起水泡,或者是被磨出了血,她也不会有半点感觉。
  就这么睁眼闭眼一直重复动作,忽地有一次醒来已经晌午了,桌上摆了两餐的饭食都没了热气,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昨夜天快亮才睡下去。
  她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摸到压在被子下面的弓箭,便习惯性拿出来,举起就是一个拉开的动作。
  这本是个顺手的行为,可当她拉动弓弦时,却震惊地发现,弓彻底被拉开了!
  上半身所有的动作都是自然成型,如印在脑中那样清晰。
  她只怕是一个碰巧,又试了第三次,第四次,结果都同样令她惊喜——她真的能把弓拉满了。
  “太好了!”
  脱口而出一声欢呼,莫祈君抱着弓平躺在床上,从床尾滚到床头,又从床头滚到床尾。
  只是这个喜悦暂时无人分享,为了奖励自己,她在吃完饭后倒头又睡,报复式地养了养这些天消磨的精力。
  到了晚上,她总算是可以表现了,抱着弓迫不及待拦住林疏昀,兴奋道:“林翊林翊,我已经达到你说的水平了!”
  他眼里的一抹意外正是她想象中的表情,就地更快摆好姿势,右手一拉,给他亮了个漂漂亮亮的满弓。
  定了三秒型,她回头期待地问:“怎么样?”
  那双眸子中都是按耐不住的想听夸奖,人比向阳花更加明媚,明媚得能够联想到一切美好词汇。
  可惜对象是林疏昀。
  他的视线跳过了摇曳的向阳花,语气平常:“还行。”
  幸好莫祈君乐观得很,也不浪费,在心里自动把这两个字转化成了“优秀”。
  “那现在是不是要进行下一阶段的训练了?”她拍拍前襟,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我准备好了。”
  熟悉的场地中,林疏昀为训练加入了空闲许久的木箭。
  “箭尾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箭身搭在握弓的手上,确保整支箭与弓弦垂直对齐。”
  与首次演示无差,他的姿势相当赏心悦目,是那种外行人看一眼都会认为的标准,是光靠短时间练习不太可能达到的程度。
  “然后,松手——”
  随着这句话尾音落下,木箭势如破竹,冲散黑暗,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扎入了三丈开外的树干正中,原来还在手里的曲弦回正,余震了几下,才缓缓静止,仿若漶漶消散的涟漪。
  而他单手放下弓,恢复成常态站姿,平静站在在飒飒摇晃的树影下,风雅至极。
  莫祈君看呆了,这一套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多余部分,能在脑中反复过场数次都不腻。
  “傻站着做甚。”
  还在回味的时候,林疏昀已经走到她面前,将弓箭塞到她手中:“你来一遍。”
  短暂的“演出”措不及防结束了,她木讷地应答着,接过手,脑子却把细节忘得一干二净,方懂了什么叫看是一码事,做又是另一码事。
  姿势虽摆好了,可附带了箭,拉弓时候的阻力就更大了,加上她手小的缘故,带着弦拉扯到下巴时箭还差点落地。
  尝试了好几次,她好容易能够勉强固定好了,可一撒手,箭矢在距离射程一半的地方就落了下去。
  他的提醒适时出现:“几个指头同时都得用力,后背不要塌,时刻记住原来的姿势要保持住。”
  此后又被纠正了几处细节,莫祈君很熟练地一边认同,一边捣脑袋道:“我都记下了!”
  对于当下所为,她很清楚,这是一件急不得却又不得不急的事情,必须在保证练习的同时追上时间,于是除了吃饭睡觉,她没完没了地练习。
  白日练,晚间学,时刻谨记将标准替换不标准。
  这与她一贯的做事风格一致,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定下目标,她就会尽所有的精力去达到。
  林疏昀这回也不再是放任她一人瞎练,而是表示:“带上箭之后姿势很容易不自觉扭曲,以防你越练越回去,之后我会找机会在旁盯着。”
  这份短时但经常的陪伴让她安心了不少,甚至期待他的旁观。
  不论他如何想,她都认为,因着这一层“师徒”关系,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从前更近了一些了。
  只是之后的日子,他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许是她进步飞快,练到最后,感觉每天的生活几乎都和前一天同个模子印出来般。
  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后,可算是熬到了射箭大会。
  在跃跃欲试之余,莫祈君还有种即将要如释重负的快感。
  坪枣寨里有一块很宽敞的位置,据说寨子之前的什么比武大会、拼酒大会以及中秋灯会,元宵灯会等,都在这地方举办,这射箭大会当然也毫不例外。
  比试场所中央空荡,在参与者一侧的地上画有一根红色长线,射箭不能超过此线,而线的十丈开外,有一整排靶子,这样简陋的比赛环境,不愧私办的草台班子所为。
  不过周围的观赏者们不这样认为。
  射箭大会能每年举办,不光是范围限制了其他奔来跑去的活动,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看客的支持,没有座椅,光是站立就围了一圈人,又是嗑瓜子又是啃果子的,都等着看守擂者与新胜者之间的关系。
  观赏的除了一般人,还有不远处稍微高势的主座上坐着的男人,他的额角有道不算短的刀疤,双目锐利,鼻如鹰钩,坐在那儿就有股野狼的凶狠感觉,把旁边的逐空都衬托得良善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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