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贴着他的耳畔,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留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
放完话,魏曦又深深嗅了他一口,像是要凑上去亲一亲。
却听见院外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大小姐!大人叫您快些回去,绝不能缺席和蒋公子约好的游园!”
这一突兀的声音好比冷水,登时浇灭了她心头的旖旎。
魏曦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等行至门口,她微微侧脸,勾唇道:“没事的昀郎。”
“我们俩,来日方长呢。”
魏曦笑吟吟地提着裙出了门,总算带走了一身的胭脂俗粉味。
林疏昀撑住桌面,阖上眼睛用力吐息。
须臾,在香的安抚下,手背上的青筋没去。
“林公子”
摸不准他现在的心情,莫祈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选择先探探口风:
“你,没事儿吧?”
林疏昀复张了眸。
还未完全张开便注视一切,似一湾比井还深的泉。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的声音没怎么用劲:“这边的事与你无关,你只当没看见。”
得了指示,莫祈君并不觉得轻快。
她无端能从他的冷漠中体会到他的麻木,他的压抑,还有其他一些眇眇忽忽的悲哀,或者别的什么她听不出来的东西。
这是她与林疏昀在跨越时间和地点下的通感。
莫祈君同情自己,连带着有点儿同情林疏昀。
她冷不丁把心里话说出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玩意儿挺值钱的吧?”
林疏昀冷冷地盯着她:“你很闲看不够还要描述描述感受?”
这么一理解,此话确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莫祈君讪讪道:“那需不需要我帮你收拾收拾?”
林疏昀神色莫辩:“你连走路都走不明白,收拾,确定不会弄得更糟?”
“那我帮你”
“不必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林疏昀平视着她。
她穿着之前为人偶订做的衣服,料子稀松平常,满大街都能找到,可配上白皙的脖颈与手腕,无端多了几分娇俏。
她矮他一个头,眉细如柳,弯如月牙,不必梳妆自有一股清水般的纯净。
此时纯净中又有点无措,在日光下娉婷袅娜。
林疏昀瞥开眼,道:“即便你不出现,照刚才那样的对峙,魏曦迟早也要动手,没必要多想。”
莫祈君应了声好,才慢慢控制身体转过身去。
她站在原地,也许是在思考该先迈哪一条腿。
好一会儿,她抬起了左边的脚,也同时举起了左边的手。
这姿势实在滑稽,逗得她自个儿都想笑。
她像驴推磨一样,走得一卡一卡的,但是很努力地在动起来。
尽管不知道是会向前还是会在原地打转。
林疏昀忽有些好奇。
这女人原本应该是个怎样的健康身体?
是否能在墨香节卷中写下千行,能在山间田野中恣意奔跑,亦或如同魏曦一样换上喜欢的装扮纵马驰骋?
他没有答案,心头泛起一抹说不明的情绪。
大概率是怜悯吧。
他彻底扭头不去看她。
又过了几多时。
外院里传来一声呼唤。
“请问,林匠师在否?”
歪歪扭扭的莫祈君还没感慨今日怎么扎堆地来外人,便见林疏昀踏出
房门。
有风吹扬起他的鬓发,带着疲惫也依旧丰神俊朗,看不出太多受影响的迹象。
莫祈君小声问:“林公子,这次,需要我回避吗?”
他没多看她一眼。
经过她的身侧,却略一停步。
“随你。”
第6章 噩梦伊始这场火最终为她烧出了一条生……
莫祈君不记得自己因何成为孤儿。
似乎自懂事以来,她就在棚户区里了。
她没有父母,没有家,当然也没有专属的名字。
小七这个称谓,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初六起的。
她生于太平年代,大寰没有祸乱,没有外敌入侵,更没有什么天灾降世。
可人间疾苦,与这些并无多大关系。
他们这些穷苦孤儿,有了上顿没下顿,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却从未被高位者放在眼里。
顶层的看不到,下层的装看不到。
因他们是棚户区里的人,是无关痛痒的弃子,大批量救助吃力不讨好,更带不去什么价值。
幸得潭陵有不少心善人家。
他们时常会帮着接济些吃食衣裳,不至于活不成。
这样的日子虽苦,但胜在平淡温馨,且能够与珍视的人相伴。
莫祈君并不怨天尤人,反而每天都活得很努力。
直到那些人的到来打破了风平浪静。
莫祈君不清楚他们什么身份,但清楚他们的阶级一定比棚户区中任何人都高。
那日,他们没有约束地一口气强行带走了好几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儿。
其中就包括她。
至于把人带往何处,又要带走多久,彼时的她一无所知,却无比不安。
现实并未因懵懂而留情。
她这一去,便是十二年。
不是没反抗过,不是没想逃过。
可那恶鬼用初六的性命威胁她,她怎敢再多说什么。
她如同失了魂的玩偶,任人摆布。
恶鬼张牙舞爪地说她很幸运。
一共七八个孩子,独独她活了下来,从此便再也不需要为吃喝住房发愁。
可她知道,这不是幸运。
这是噩梦的开端。
本就没有名字,往后连“小七”都被抹去。
她被唤作成“药人”。
药人药人,人如其名,把人当作药引子,去医另一个人。
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见碧绿色的河和湛蓝色的天,看不见晨间的蓝色和晚间的幕布,看不见夜空中星星熠熠生辉,也看不见月光把树影照在地上,化作流动的水。
她只能靠着曾经的记忆和坚定的内心,靠着初六还在好好长大成人这个念想,不断给自己光和希望。
只是在小屋中待得太久了。
她不晓得到底是多久,也不晓得外头变得如何。
只知道继续待下去,她也要以为她本就是药人了。
莫祈君以为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初六的平安喜乐。
可盼着盼着,却知晓了棚户区遭遇了一场大火。
火海无情,枯骨遍地,几乎无人生还。
坚持了那么久的一根弦,霎然就断了。
莫祈君把身位降低,试图淹死自己。
可当水流如刀片源源不断灌入口鼻,大脑混沌中,儿时的画面极速闪现。
最终停留在初六的那张脸上。
看他做出口型之刻,她幡然醒悟。
她不能死。
她要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逃出去,去再看一眼广袤无垠的天地。
逃出去,去找到初六的尸骨,为他祭奠。
莫祈君从棚户区的大火中得到启发,她把着火的位置变成了她所在的地方。
她要用三成的可能性,去拼个鱼死网破。
利用通风口,她得知了当夜的风向,又利用每日换药水的侍女,她拿到了可燃之物。
莫祈君从那个不曾脱离过的水缸中出来,没有接触过空气的下半身如同失去养料般迅速老化。
这便是她从未离开的原因。
下|体疼痛起来,莫祈君不敢耽搁,迅速把屋内所有的易燃物都堆积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点燃。
眼眶中橙红色的火势渐起,灰白色的浓烟弥漫,她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丝害怕。
她重复不停地往火里增加零零散散的东西,直到下半身开始溃烂,再也站不住的时候,才舍得收手。
火苗簇拥着莫祈君,她屏息凝神,躲进了那个原来放置冰块降温的木桶里。
过程曲折,幸而努力没有白费。
这场火最终为她烧出了一条生路。
第7章 马失前蹄唇齿温度近在咫尺
足以见得,生路不会摆在那里,而是要靠自己血拼出来。
逐空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踩着一阵匆匆步伐,他思虑深重地踏进了清晏居。
迎面看见了走来的男人。
横眉平飞,眼尾落鬓,面容是无法忽视的倜傥如玉,硬是把一身暗色斜纹葛衣穿出了遗世独立之风。
逐空只手拨动佛珠,作揖道:“林匠师,贫僧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林疏昀扣下拇指,回了一礼:“法师既亲自前来,必然事态紧急,非同小可。”
他垂眸道:“只是眼下,我恐怕有心无力。”
佛珠不转,逐空不解道:“林匠师何出此言?”
“法师请看。”
林疏昀面不改色地指向自己的房屋,说谎不打草稿,“就在刚才,有位客人不满意我所做的一大批货,不光大闹了一场,还将我为下一批货设计的图纸尽数损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