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望带她去的店藏在胡同口,跟上次在陈叔那里吃的不同,这家店有正规门脸,是家国营饭店。
  掀开厚布帘子进去,里头蒸汽腾腾,浓白色的气雾缭绕在半空中。
  涮肉的汤和肉香逸散开来,苏林瑾食欲大开。
  店里小桌不多靠着墙壁,两人坐下点了锅子和肉。
  等着上铜锅的时候,姜望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而狭长的丝绒盒子,递给苏林瑾:“我觉得你学习用得着就买了。”
  第24章
  “……是什么?”
  苏林瑾打开看到里面东西的刹那,双目微微圆睁。
  那是一块浪琴手表。
  苏林瑾上辈子月薪税前四万二没舍得买这个牌子的手表。
  他居然说,对学习有用?
  “你知不知道这个手表不便宜啊!”
  “还可以,能负担起。你喜欢吗?”
  苏林瑾看着手表,说不喜欢是假的。
  她这个不太懂手表的人都喜欢,钢制表带精致细巧,表盘清新优雅,过几十年都不过时。
  她皮肤白,戴着肯定好看。
  “喜欢。”她坦然说。
  姜望:“有了表,做题的时候就能知道自己速度怎么样,省得还要问张妈借闹钟。”
  那天在她房间,他就注意到那个闹钟了。
  苏林瑾把表拿出来,放在手腕子上比划了一下。
  是好看的。
  她上辈子舍不得吃喝,舍不得玩乐,存的钱还没够陆家嘴附近老破小的首付,早知道还不如及时行乐。
  想到这里,她点头道:“那行,回头记我账上。”
  姜望的视线从她手腕上移开,又移回去:“这是本来就该给你的聘礼,不用记你的帐。”
  哦对,聘礼。
  她已经把那个聘礼单子忘到九霄云外。
  “那这么说这钱是你爸出的?”按上次谈婚事时候说的情况,单子上的东西都由姜永森来操办。
  “手表不是,这是找领导帮忙买的,都说这个牌子好,能戴很多年。当然还有更好的,等以后……”
  这时,服务员把紫铜锅子端了上来,苏林瑾的一句嘟哝消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里:“你居然还有私房钱!”
  锅子上来之后,他们点的肉也一盆一盆地上来,苏林瑾的注意力全都收回放在了肉上,收起手表开始认真吃。
  店里的温度本就比外面高了很多,这烧炭的锅子燃着,让挨着坐的人更觉得热气蒸腾。
  苏林瑾鼻尖上很快出了汗。
  三盆肉吃下去,她才降下速度。
  刚才说起聘礼,她想到他和姜永垚之间生疏的氛围,便随口问道:“你是哪一年进部队的?是不是离开家太早的缘故?我觉得你跟你爸不太亲近。”
  姜望的筷子停了下来,隔着这蒸汽望向苏林瑾。
  她好奇的时候,瞳孔伴随眼睛微微睁大,透着清澈的神采,让他无法拒绝。
  姜望敛下眼睫,顿了片刻,才说:“我妈离开后,他很快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对我来说这就不再是我的家了,所以年龄一到我就离开家当兵去了。”
  这是书中没有提到的。
  苏林瑾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她放下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
  姜望:“没关系,我本就该跟你交代的家庭情况。我妈妈,她也是沪江人,应该认识你妈妈。”
  他看着苏林瑾,她的五官依稀还能分辨出小时候的痕迹,可是,她肯定已经不记得,他的妈妈曾经抱过她,笑着对她的妈妈说:“要么给我做干女儿,要么给我做儿媳,你选吧!”
  听他这么说,苏林瑾心里缓缓一跳,朦胧中似乎有什么线索在提醒她,关于很小那时候,恰恰因为极端的害怕和痛苦被原主忘掉的记忆。
  她陷入沉思,过口不过心地应和道:“那可真巧。”
  到底是什么呢?
  她蹙起眉继续想。
  姜望嗯了一声,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声音淡而低沉:“我外公家里祖上几代都是资本家,我还记得外公的花园洋房,比爷爷那套房子要大好几倍,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虽然生活上跟解放前比简朴了很多,但家里还是有佣人。”
  说到花园洋房,苏林瑾猛然抬头。
  她想起来一个很淡的画面,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花园洋房的大门外,抱着蓝色马甲小男孩。
  她穿一件米白色衬衫,配蓝色涤纶裤,一条丝巾包起长发,走起路来仪态万方。
  没来由地,她自动在脑内把这个漂亮阿姨的形象匹配给了姜望的妈。
  同时又串联起记忆中另一个画面。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送过这个漂亮阿姨。
  只是她离开的那一天,头上系着的,不再是考究的丝巾,而是一条泯然众人的毛织头巾。
  唯一让她和而不同的,便是始终坚持穿白色衬衫。
  “我好像记得!”她脱口而出,“你妈妈那天是不是穿白衬衫,戴头巾?”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姜望听懂了,她问的是妈妈离开的那一天是不是穿着白衬衫。
  那时她多大?
  姜望的表情倏然变得柔软:“那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苏林瑾摇头:“不记得了。”
  连这个分别的场景,她都记的相当模糊,哪里可能还记得说过什么。
  姜望也不意外,他淡淡笑了下:“想不起来就算了,快吃,吃完带你去做衣服。”
  她当然想不起来。
  其实连她能想起他妈离开那一天的样子,他都非常意外。
  她一定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每当他觉得委屈,难受,想妈妈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穿着背带裙的小女孩,陪了他一整天,一直到天黑下来,才拍了拍他说:“男孩子想哭也不要紧,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好了。”
  她说自己就是这样,难过的时候让自己睡着,醒过来以后就没了烦恼。
  于是这么多年,他不再抱怨。
  像她说的,有什么事是一个觉解决不了的呢?
  不知不觉两人吃完。
  姜望正要结账掏钱,苏林瑾按住他的手:“我来吧,你那点零花钱留着花。”
  收银员噗嗤一声笑了:“这位同志一看就知道顾家,家里的钱都让爱人管呢。”
  临近的桌上,食客也纷纷笑起来。
  “听媳妇的话跟党走,好同志。”
  “钱只有在媳妇手里才能攒下来。”
  “……”
  闻言,姜望真的把手收了回去。
  苏林瑾肉痛地掏钱结账,这顿肉吃了将近五块钱!
  离开店,苏林瑾皱眉:“以后我们要控制出去吃的次数,你看上次四块,今天又花差不多五块,收支快不平衡了!”
  甲乙双方只有一个收入来源,出口却有两个,现金流问题异常严酷。
  这个认知直接影响了她做衣服的热情。
  “行,听你的。”
  做衣服的地方,在一个大杂院。
  姜望骑车带苏林瑾穿过两条窄长又蜿蜒的胡同,在尽头的院门口停下来。
  这里有裁缝铺?
  姜望:“戴师傅以前经常给我妈做衣服。”
  苏林瑾哦了一声,漂亮阿姨衣着不凡,这肯定是个手里有真本事的老师傅。
  大杂院里地形错综复杂,每家每户门挨着门,一不小心就要踏进别人家去。
  姜望在门口找了个正在晒太阳的老人问:“劳驾,戴师傅住哪一间?”
  门牙漏风的大爷抬起手往里一指:“左边走到底。”
  等两人走后,他才眯着眼小声嘀咕,“胆儿真肥啊,找这倒霉催的?”
  左边走到底,那是整个大杂院面朝西北最阴冷的一个角落。
  两人寻摸到的时候,只见门开着,里头果然阴阴的,大中午的太阳一丝也漏不进来,被前面的搭建堵得严严实实。
  姜望敲了敲门:“戴师傅?”
  许久,才从里头传出一声哎:“进来。”
  姜望带着苏林瑾走进屋子,只见一个老人靠在朝北的窗户下,戴着一副眼镜,两手举在眼前,正飞快地将一根细细的布条盘绕城扣子。
  粗糙的手指灵活无比。
  苏林瑾看了一会儿,知道这是个真有本事的师傅。
  她在沪江做衣服的时候,听裁缝师傅说这种复杂的盘扣现在很少有人会了。
  “戴师傅,还记得我吗?”姜望弯下腰,“元晴的儿子姜望。”
  元晴,苏林瑾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老人家听见这个名字,停下手来,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定定看他:“元小姐的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苏林瑾终于在老人古井一般的脸上看到了波动。
  “元小姐,她,她现在好吗?”老人问得小心翼翼。
  苏林瑾看向姜望,他眼神很平静:“我妈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劳您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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