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林瑾年纪小着呢,光凭这个年龄部队里就不一定会给姜望开结婚证明,只要两人没领结婚证,到时候苏林瑾住在姜家,还不是自己近水楼台?
爷孙俩各怀心事,回到招待所歇下。
可天还没亮的时候,一通电话打到招待所把爷孙俩叫醒——
苏老爷子过世了。
爷孙俩到苏家的时候,天色将将露出鱼肚白,苏家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屋里人不少,早起的街坊邻居聚在客厅,苏老爷子房间里,苏林瑾伏在床上正哭,而姜望则站在一旁陪着。
陈妈先看到人:“来了来了,亲家爷爷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姜老爷子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老战友。
他看起来十分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些笑意,如果不是灰败的气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爷爷!”姜越费劲撑住一口气没上来的姜老爷子。
老人颤着手双眼瞬间通红:“什么时候的事?”
姜望从客厅拿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才说:“凌晨四点钟,我起来看爷爷的时候,他已经……”
他看了一眼还伏着哭的苏林瑾,收回了后面的话,然后说,“后事怎么办,听爷爷安排。”
凌晨四点叫醒苏林瑾的时候,她明显还没回过神来,揉着眼睛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马上就写好!”
听见爷爷过世的消息,她先是怔愣,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让他证实了心中某个猜想。
姜老爷子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声音颤抖几不可辨:“小越,你去招待一下街坊邻居,小望,你跟陈妈一起找找你苏爷爷的寿衣,给他擦洗换上。”
他们这辈人到了岁数都会给自己准备寿衣,求最后的这一程合意体面。
陈妈正在房里收拾老人的东西,听见老爷子的安排,说:“苏老同志有个柜子上锁的,应该在这个柜子里头。”她指着房里一个大衣柜的侧柜。
“我不知道钥匙在哪里。”苏林瑾说。
原主从没见过爷爷开这个柜子。
回想一下,似乎爷爷连钱都不是很放在心上,随便扔在抽屉里,却挺注意这个柜子,没在她面前打开过。
“我知道钥匙在哪里。”姜望拿起老人的枕头,拉开了枕头套,从里面翻到一把钥匙。
他怎么知道钥匙?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姜望拿着钥匙说:“婚书就是爷爷从这个柜子拿出来的,我看到了。”
老爷子居然不避着他。
苏林瑾很意外。
正想着,姜望已经他打开了柜子,柜门一拉开便看到一套寿衣。
看到里头的摆放,姜老爷子眼泪愈发汹涌:“快,去打水来给你苏爷爷擦擦身。”
这会儿他的感伤到达了顶峰。
老战友肯定是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才主动让孙女把自己找来。
回想他当年雄姿英发,曾以一己之力击杀敌方好几人的英勇,最终的归宿却是这样平淡悲凉,难免开始自伤。
不用姜望动手,陈妈已经将水盆装上了温水和毛巾端过来递到他手上。
“瑾瑾,我们出去,让小望送你爷爷最后一程。”姜老爷子站起来,缓了好几息,才缓慢地走出这个房间。
客厅里来探望的街坊邻居已经散得差不多,姜越送完人转身看到他们从房间里出来,独独不见姜望。
隔着门听见水声,便猜到姜望在给老爷子擦身。
听老一辈的人说,以前的人过世每个步骤由谁来做大有讲究。
在北燕市,一般都是死者的长子或长孙擦身。
苏老爷子没儿子也没孙子,现在这个事儿由姜望来做,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姜越咬着牙,暗自希望姜望立刻滚回部队去。
好一会儿后,姜望打开门。
床上的老人已经穿戴完毕,而他手上拿着一捧信封出来。
姜望抿着唇走到苏林瑾面前,将那些信都交到她手上:“这些信包在寿衣里,都是写给你的。”
在他身后,姜老爷子已经难以自持,踉踉跄跄地往房间冲去,姜越紧跟在他身后也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传出老人嚎啕的大哭声。
原主的情绪这会儿也强烈地影响着苏林瑾,她眼泪流个不停。
她先打开了老人笔迹的信封:
【瑾瑾,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应该已经去世了,你找寿衣才会找到这个柜子。我对你最后的安排就是嫁到姜家,姜爷爷一定会照顾好安排好你的生活,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我的丧事一切从简,火化后不要办追悼会,不要做任何劳民伤财的事,也不要你给我守孝,你早日结婚就是对我最好的孝敬。另外,爷爷跟你道歉,不该拦着你姨妈找你,以后你该走动就走动。爷爷给你留了八百块,虽然不多也不要过于节省。】
苏老爷子解放前读过书,但也不多,信写得很简单。
信封里果然还有一叠钱。
可这些简单平实的文字,却看得苏林瑾心里特别难过。
上辈子她外婆去世的时候,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希望她有人照顾有人疼。
不一样的是,她一直蹉跎到快30岁,都没有结婚。
时代不同,她和大部分单身姑娘想的一样,安全感和疼爱可以由自己给与。
第二次经历送走长辈,她才隐约地体会到老人这种价值观传递背后的真正的原因,是爱。
想找个人替代他们爱自己。
姜望等她情绪平复下来些许才问:“爷爷信上说什么?”
她把信递过去:“他要丧事从简,不办追悼会。但我想应该办一个,哪怕简单点。”
“好。需要联系的亲戚,你列个清单给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多熟,任谁都猜不出来这么默契的两个人,其实昨天才见面,并且刚定下婚约。
冬日的早上,屋里跟屋外一样冷。
但这样冷的清晨,或许是因为家里白炽灯的光太暖,又或许因为头一次有人跟她有商有量,苏林瑾觉得似乎又不那么冷。
姜望拿着她勾画过清单的通讯录,出门去找电话亭打电话。
苏林瑾打开剩下的信。
这些信的笔迹来自同一个人,娟秀端正,看起来像是读书时候做笔记最认真的好学生。
看了信的内容后,苏林瑾才意识到这就是爷爷留笔中提到的姨妈林培淑。
不约而同的是,这些信的封面上,都留着苏家以前住的房子地址。
怪不得那时候住得好好的,爷爷忽然要搬家。
竟然是为了躲这个姨妈。
林培淑的信每一封都很厚,最长的一封信写了五页纸,最短的也有两页。
她在信里不厌其烦地给她描绘母亲的音容笑貌,以及母亲是如何爱她。
原主记忆中并没有信中描写的画面,这无论对苏林瑾还是对原主,都是空白的一段记忆。
苏林瑾继原主头发多睡得香之后,又多了一个让她羡慕的地方,妈妈好爱她。
第4章
前世,苏林瑾从有记忆开始就跟外婆一起生活。
她对妈妈所有的印象,只有一张嵌在鸡心项链坠子里面,指甲盖大小的黑白照片。
外婆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但对一个小朋友来说,那点语意模糊的象征意义就够了。
别人嘲笑她是被妈妈遗弃的野孩子时,她可以很凶地回击:“我有妈妈的!我妈妈很漂亮!”
上学的时候,老师教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班上一个男生哭得很难过。
后来才知道,他的妈妈得重病刚刚去世。
老师安慰他:“你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保护你。”
那时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酸酸的。
她的妈妈也在天上吗?
于是她问外婆:“我妈妈也在天上吗?”
外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那句: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很多年以后,外婆临死前交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英文的地址。
那是妈妈的地址。
原来外婆一直没有骗她,妈妈的确在很远的地方。
再后来,当一个长相依稀可以和黑白照片找到相似痕迹的女人出现在面前时,她只是哦了一声:你跟照片有点像。
是的,也只是有点像。
她落魄,衰老,疾病缠身。
她国外的丈夫死了,她无人依靠、赡养,这时候终于想起,哦,原来我还有一个小孩的。
真相一点也不美,更不适合告诉一个小孩。
怪不得外婆那样骗她,至少这样,她能好好长大。
只是她始终都不能自洽:为什么有的人真的不爱自己的小孩?
看着眼前的书信,苏林瑾眼眶里盛满了眼泪。
林培淑的笔下,妈妈会用温柔的声音给“她”讲故事,会给“她”做漂亮的小衣服,会看着“她”睡着的样子舍不得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