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景冥握住老人的手:“父王重托,儿臣……”景冥哽咽不能语,老皇帝在女儿怀中咽了气。
  殿外刮进来的风,吹乱了容国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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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素服的景冥留昀佑在皇宫勤政殿内。
  “本宫有一礼物送给你。”
  一个羊皮卷在案上徐徐展开。羊皮边缘磨损处缀着金线,山河脉络间朱批密如蛛网,最醒目的是北境线——被反复描摹得凸起发亮。
  “这幅舆图,本宫绘了整整七年。”手指划过图上山川,“现在,它是你的了。昀佑,守好它。”
  昀佑明白,景冥此举,是将大容国的安危毫无保留的托付给了自己:“殿下,昀佑发誓,此物将重于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就算昀佑被挫骨扬灰,此图断不会有半点闪失……”
  昀佑欲跪,却被揽入带着沉水香的怀抱。温热突然贴上唇瓣,景冥的吻带着清香,将昀佑说与未说的话封入喉间。
  “叫我景冥。”景冥眼尾泛红,“皇城冷得很,唯有你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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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冥定年号“永昌”,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后,此刻,昀佑正在刑部为景冥“清道”。她在诏狱口供与朝臣名录间落下重笔,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兵部尚书王崇”五字被圈了又圈,如同一道枷锁。
  “元帅,该更衣了。”侍女捧着武将朝服候在屏风外。昀佑挥手遣退侍女,将犀甲又束紧三分,护心镜映出眼底青灰——三日不眠不休,终于到了这一刻。
  辰时正,太和殿九重丹陛铺开血色霞光。昀佑按剑立于群臣之首,看着景冥踏碎玉阶霜华而来。十二旒冕冠遮住女帝眉眼,唯有垂珠相撞的脆响,似当年沙场箭矢破空的余韵。
  “众卿平身。”景冥的声线淬着冰刃。
  “陛下!老臣有本奏!”兵部尚书突然出列,笏板直指御阶,“女子称帝本就有违祖制,如今国丧期间,不仅允许武将戎装上殿,竟还要……”
  昀佑挺立,不动如松。满殿寂静中,景冥轻笑一声,冕旒随动作摇曳如帘:“王尚书这般急切,是忧心私运的五百套玄甲无处安置,还是怕你与景泰的勾当无人知晓?”
  禁军统领冲进殿门时,昀佑的剑尖已抵住王崇咽喉。
  “押下去。”景冥广袖一挥,“与那些个丑角正好凑够三司会审的吉数。”
  变故发生在巳时三刻。
  景冥与昀佑清理了十个有权有势却居心叵测且手下不干净的朝臣,当第十名罪臣被拖出大殿,昀佑突然听到卡簧声。她旋身扑向景冥:
  “陛下小心!”
  三道淬毒弩箭自藻井破空而下。昀佑剑光如银蛇狂舞,斩落的箭簇钉入景冥面前的御案,皇位扶手上的龙首砍出一道槽。
  “护驾!”昀佑大喊御林军。
  暗卫方才自梁上倾泻而出,女帝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玄衣曛裳与垂珠冠不见丝毫凌乱。
  当刺客被暗卫全数拿下,昀佑拄着剑单膝跪地请罪——无论什么理由,君前拔剑都是大不敬。昀佑眼眸微抬,瞥见景冥袖中露出的机括——那分明是改良过的袖箭触发装置。
  “护国元帅昀佑,救驾有功。赐兵符,领兵部尚书,授一品军候。”突如其来的圣旨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陛下!”昀佑猛然抬头,看见景冥藏在龙袍下的手腕有新结的血痂,那是试验袖箭时留下的伤痕。
  退朝钟声撞得昀佑耳鸣。她攥着兵符穿过回廊,玄铁棱角刺破掌心。景冥的内侍追上来时,她正将染血的帕子掷入莲池。
  “元帅,陛下召您……”
  “本帅要巡防九门。”
  “可陛下说……”
  昀佑望天——这是掐准了现在自己不能抗旨!
  “我知道了。”昀佑踏入内殿时似要踩碎地砖,景冥正俯在案前描摹疆域图。
  “舍得来了?”女帝未抬眼,笔尖继续游走,“北境军报说狄人……”
  昀佑不顾君臣之礼,拿起个茶盏重重磕在桌上,然后盯着她腕间渗血的绷带,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拿自己当诱饵,很有趣?”
  朱笔陡然顿住。景冥起身绕过龙案,帝王的玄衣曛裳扫过昀佑战靴:“暴殄天物,那可是你爱喝的‘鹰嘴梅’。”景冥伸手想捏她的脸,“朕若不做饵,怎么钓出这些害虫?”
  昀佑忙的后退:“陛下万金之躯……”
  景冥突然贴近:“这里没有陛下。只有怕你皱眉的景冥。”
  昀佑猛然抓起景冥的手,却发现腕间绷带又渗出血丝:“你!”
  “疼。”景冥顺势将她揽在怀中,青丝铺满甲胄,“昨夜试新弩,机关卡住了……”
  昀佑所有怒气都碎在这声示弱里。她认命地扯过药箱,却见女帝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锦盒:“赔你的。”盒中白玉冠流转月华,与当年被挑落的木簪形制一般无二。
  “帝王冠冕易得,知心人难求。”昀佑的青丝水一样在景冥指尖辗转,变成堕马髻,“这江山太重,你得陪朕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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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人通报打碎两人之间的寂静:“前皇长子景奕,与陛下登基的同一时辰,在府中自尽了。”
  景冥最不想看的手足相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第9章
  景衍澜国丧三十六日,景冥要在帝陵跪礼七天。丧服沉沉的压在肩上,冕旒垂珠遮住眼底寒芒:前太子景奕的旧部与四皇子景然的门客仍在暗流涌动——礼部侍郎呈上的“先帝遗诏”墨迹未干,户部尚书哭诉“北境军饷亏空”,桩桩件件皆透着争储余毒。
  某日议事,五王爷景禹掀帘而入,银狐氅上沾满碎雪,目光扫过静立一旁的昀佑——因未着战甲又穿着丧服,昀佑显得身形又小了一圈,眉目低垂如普通女子,可指尖按在腰间残月匕上的力道,却让景禹想起沙场上斩落敌首的寒光。
  “五弟可还愿为朕分忧?”景冥嗓音沙哑,冕旒垂珠随她转身轻晃,露出眼底血丝。景禹单膝跪地,喉间哽了哽:“皇姐,景家江山也是臣弟的命。”
  “那么……请五弟去替朕办件事……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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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禹踹开景奕私宅密室,火盆余烬还未熄灭——三十七封密信只剩焦黑残片。“来迟一步。”他攥紧剑柄,蹲身捏起一撮灰烬轻嗅——赤黏土混了硫磺,那是四皇子封地特制的火油。他用剑尖探入砖缝,抠出半片未燃尽的信纸,朱砂印鉴赫然是景然私章。
  地牢内,被铁链吊起来的是景泰,他冲着景禹狞笑:“五弟,可知为何密信烧不尽?我故意留了破绽——”他猛地咳出血沫,“景奕已死,那些勾结北狄的信……全是景然!与我无关!”景泰嘶声:“景冥若杀我,宗室不容!”
  景禹还穿着丧服,突然拎起景然的衣襟:“景弈与景然斗了七年,北狄趁机连破三城、遍地都是子民尸体的时候,还有三姐领兵破敌、你在背后捅刀子的时候,你可想过‘宗室’二字?”景禹一拳打在景泰脸上,“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人,自己来见你?是为了给景家留下一点颜面!”
  “颜面?五弟,景家的颜面,早就被景冥丢光了!”
  景泰突然挣断镣铐——铁链竟是活扣!他袖中淬毒刃首直刺景禹心口。
  “叮”的一声,飞来的匕首射穿景泰的胳膊——是昀佑奉命赶来:“陛下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景泰被昀佑扔回了牢门:“二王爷,得罪了。”
  “五弟,你认识这位元帅了吧?她可是景冥暖床的炉!”景泰的脸贴着狱栏,癫狂的笑着,“自古君王枕畔容不得他人酣睡,何况是女流!”看着昀佑和景禹愈发阴冷的脸,景泰满脸满身的血,笑得像景冥幼年捉到的那只阴暗肮脏的鼠。
  “昀佑,等景冥睡够了你,你就要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
  “你住口!景泰,此刻我不杀你,是赌你还有一点景家人的血!说!景然在哪儿!”
  景然爆发出一串大笑,震得锁牢的铁链翁鸣。
  “五弟装什么清高?当年你被我推进冰湖,景冥抱着你捂了一夜。怎么?如今学会替她藏娇了?”景泰对着景禹毫不掩饰的露出嘲讽,“你这个没用的半吊子,但凡有一点能耐,也不至于让这些龌龊女流践踏我景家江山!”
  昀佑走过去,一掌劈晕了他,然后,天牢里就是死一样的沉默。
  景禹看见昀佑指尖貌似无意识摩挲着残月匕的螭纹,声音平静得可怕:“自领兵起,疯话臣听得多了。”然而刀鞘分明在微颤,音轻得像雪落剑锋,“殿下要打要骂,只管动手吧……臣这般悖逆的罪孽,合该千刀万剐。”
  而此时,景禹内心早已转了千百道弯。看昀佑的反应,可见景泰说的未必全是虚言——开了眼了,他自幼仰慕三姐文能安邦武可定国,从小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却没想到这杀伐决断的君王,口味竟也这般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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