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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不醒 第73节

  幼时的陈乐酩并不清楚哥哥以前的遭遇,甚至不清楚哥哥的血型。
  他只知道卖血能赚钱,针扎胳膊很疼,仅仅是这样都让他心疼得受不了,哥哥不可能再告诉他卖血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那笔把他拉出鬼门关的手术费到底是怎么来的。
  爷爷说如果哥哥只能拿出一点点爱,不要嫌少。
  可这哪里是一点点?
  风筝线是他的手臂,灌进去的是他的鲜血。
  弟弟就这样吸食着他的血肉长大,最后用死亡狠狠捅了他一刀。
  陈乐酩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擦擦眼泪追上两个小孩儿。
  挡在前路的病魔消失了,弟弟的身体好起来。
  他骑在哥哥脖子上,和哥哥驾驶猫咪号去攻略属于他们的星辰大海。
  那条路被染上丰富多彩的颜色,时而绿草如茵,时而波澜壮阔。
  小鱼驮着小猪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过爆爆爆爆震撼的风景,经历无数轰轰烈烈的冒险,写下上万张开心清单。
  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孩儿长成了一个畸形的大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与彼此有关。
  命中注定他们的爱和恨都只能献给彼此,别人根本插不进来一星半点。
  陈乐酩没有在记忆中看到弟弟是什么时候爱上哥哥的,似乎他的爱来得太突然太没有道理,可是转念一想,不是没有道理,而是理所当然。
  哥哥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得太早了,就像一个标准答案立在那里。
  别人情窦初开,都是先明白爱,才拿着一颗装满爱的心去寻找爱人。而他在明白爱的那一刻,就发现爱人一直站在身侧。
  他只有十九岁,却已经爱了哥哥十四年,对哥哥的爱占据了他人生70%的时间。他不可能、也无法接受,之后的二十岁、三十岁……九十一百岁,没有哥哥的人生。
  把心割掉70%,人还怎么活呢。
  崩乱的开始并不是那个用哥哥的手去自我安慰的晚上,还要更早一些。
  他十八岁的成人礼在海底猪宫举行,收到的礼物把地板摆得看不到一点空隙。
  哥哥坐在礼物堆里,他坐在哥哥怀里,不厌其烦地撕开蝴蝶结和彩带。
  十八岁对小孩子来说总是意义重大。
  弟弟许愿从今天开始和哥哥身份互换,他来赚钱养家,哥哥就负责享受。
  哥哥笑他,还捏他的鼻子,说不用着急,再等几年吧,十八岁只是长大并不是成年。
  弟弟问:“那几岁才算成年呢?二十吗?还是大学毕业?”
  哥哥想了想:“起码三十岁吧。”
  “三十岁?天呐!要那么久吗?也就是说我到三十岁才可以出去赚钱?”
  哥哥失笑,不明白弟弟为什么对赚钱这么执着。
  他把弟弟抱过来,面对面看向自己。
  陈乐酩也偷偷飘过去,看向哥哥。
  “kitty,十八岁到三十岁,是人生最宝贵的一段时间,天真烂漫,快乐神经发达,哥哥不想你陷入机械、循环、周而复始又没有意义的学习和工作,我想你能尽情地寻找快乐。”
  “快乐没有规定的形式,你想去闯荡就去闯荡,想去冒险就去冒险,想周游世界就周游世界,甚至你说你只想躺在床上玩手机,都可以,只要你能感觉到快乐。我能保证这段时间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由你自由支配。”
  陈乐酩的眼窝渐渐潮湿,和梦中的弟弟一起把头靠在哥哥肩上,“那哥哥呢?哥哥的二十岁到三十岁怎么办?已经错过了啊。”
  “怎么就错过了?”
  “没有找到快乐,一直很辛苦地养着我。”
  话刚说完就被掐住脸蛋,哥哥垂眸望进他眼底,嘴角勾着个很淡很淡的弧度,“我比你幸运一点,十四岁就找到了。”
  十四岁就找到了,找到的是什么?
  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却要为其负担一生的讨债鬼。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幸运。
  陈乐酩无声地哭着,眼泪也是透明的。
  透明的泪流到哥哥手上,哥哥却像感觉到了似的皱了下眉。
  他下意识伸手给弟弟擦脸,但梦中的弟弟没有哭,歪头问他:“我三十岁的时候哥哥多少岁?”
  有一个瞬间,哥哥像被定住一般僵硬。
  船静静地摇晃,陈乐酩能听到他停滞的呼吸声。
  “不要说了!”弟弟捂住他的嘴,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别说了,我不想听。”
  哥哥眼中有无奈和不舍。
  “kitty,哥哥也会老的。”
  “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四十岁,你四十岁的时候我就年过半百了,我比你大太多,我注定会走在你前头,你要学会适应没有哥哥的生活。”
  “适应个屁!”陈乐酩和梦中的弟弟一起吼出来。
  “我不要适应,也没那个必要!”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吗?你走的时候我也走了啊。”
  爱让人胆怯,让人瞻前顾后又胆小如鼠。
  爱一个人爱到无法想象他老去的模样,又该拿什么来承受没有他的生活呢。
  陈乐酩一想到这些就心痛如绞,本能地想扑进哥哥怀里寻求安慰。
  但梦中的弟弟比他更快、更莽撞。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在两个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发生了。
  哥哥瞳孔一缩,弟弟也吓得够呛,红着脸扭过头假装无事发生,企图用兄弟间的打闹来搪塞。
  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哥哥不可能猜不到。
  美好纯真的童话故事到此结束。
  哥哥起身离开弟弟,风筝线坠在他身后被拖得虚无缥缈。
  陈乐酩和梦中的弟弟始终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
  深埋心底的恐惧铺天盖地奔涌上来,陈乐酩低下头,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害怕到发抖。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大逆不道地抓着哥哥的手自我安慰,被拒绝后还腆着脸皮表白,他一次又一次死缠烂打地逼哥哥爱自己,不获得和自己同等的爱就誓不罢休。
  他变成个贪婪无度的怪兽,就因为自己的爱声量太大就忍受不了哥哥的爱像个哑巴。
  梦境开始坍塌,猫咪号剧烈摇晃。
  光怪陆离的颜色刹那间变成黑白的,时间线全乱套了。
  他一会儿看到五六岁的哥哥被锁链绑着关在抽血的地方,一会儿看到二十多岁的哥哥也被锁链绑着关在某个地方,只不过二十多岁时的锁链是他绑上去的。
  多可笑啊,就因为他爱而不得,就要把哥哥拴上链子囚禁起来。
  他和王长亮都是刽子手。
  更可笑的是,哥哥从迷药中醒过来后看到他自己把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凶他:“我教过你,帮人至少要用铁链,再不济麻绳,你过家家呢?”
  陈乐酩当然记得,但他哪个都不舍得。
  铁链太冰,麻绳又太勒。
  他囚禁哥哥的锁是用眼泪做的。
  有多脆弱易碎,就有多坚不可摧。
  十颗小药丸下进去后事态再也无法挽回。
  陈乐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三天的,这部分的记忆模糊又昏暗,除了疼还是疼,他无数次精疲力尽晕过去,又在痛苦中醒来。
  身体痛苦,但灵魂无比欢愉。
  他曾一度不解恋爱中的男男女女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高潮,明明那种被抛到高空又猛然下坠的感觉恐怖到让他浑身战栗。
  但当他仅有的几分钟清醒时间,看到哥哥在自己身上露出那么迷人的餍足表情时,他甚至想一辈子都不放哥哥出去。
  就这样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流汗、交融、拥抱、哭泣。
  但又怎么可能如他的愿。
  做了坏事就总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汪阳闯进来把哥哥救走了,准确来说是把他救走了。
  三天三夜,地上用脏的小雨伞有二十多个,这还不算没戴的。
  他在医院昏迷了一礼拜,醒来时哥哥握着他的手,一脸罪该万死的表情。
  爷爷说的对,哥哥什么时候都没真的怪过他。
  明明是他不知死活地下药,哥哥却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的孩子被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他还有什么不能妥协的?
  只不过陈乐酩那时候不明白,还以为是两情相悦。
  他说想谈恋爱。
  哥哥说好。
  他说想结婚。
  哥哥也说好。
  于是他们像世界上所有正常的情侣那样拥有了长达三个月的甜蜜恋爱,并约定在春天订婚。
  但这次春天依旧没有到来。
  订婚典礼的所有事宜都被哥哥一手包揽了过去,陈乐酩只负责在太平公馆种上自己喜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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