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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不醒 第71节

  “怎么哭了?”余醉朝他迈了一步。
  陈乐酩还在笑,泪水存在他的酒窝里。
  他说:“我疼啊。”
  好疼好疼,疼得受不了,疼到一度怀疑自己要死掉,他这辈子受过最重最狠的疼也就这样了。
  余醉心如刀绞,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静默地对视,眼中都是支离破碎的对方。
  陈乐酩再也绷不住,四行泪水一齐滑下来:“你来抱抱我好吗,求你了……求求你……”
  秦文和汪阳站在他身后,觉得这样太冒险,想要劝他。
  可一声乐乐刚出口,就被陈乐酩吼回来:“他如果真舍得伤害我就不会把自己的手砸成那样。”
  两人哑然,不再说什么。
  余醉犹豫几秒,僵硬地张开手臂,就像程序失控暴走后被主人安抚下来的机器人,做出自己此生的第一个拥抱般,将陈乐酩拥进怀里。
  很热很脏充满血腥气的一个拥抱,两株濒死的植物将藤蔓刺进彼此的身体互相吸食养料。
  陈乐酩阖上眼睛,把脸埋进他肩窝里,看着汪阳把镇定剂刺进他身体。
  圈在背上的手臂一颤,陈乐酩小声和他说对不起。
  余醉笑了笑,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反抗,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把弟弟从那堆酒瓶碎片上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到地上,然后闭上眼瘫软下去。
  秦文冲过来,和汪阳一人一边架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保镖们也冲过来,处理地上的李善仁。
  他们不小心撞到陈乐酩的肩膀和手臂,陈乐酩的身体随着碰撞摇摇晃晃,精神上却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有恍惚,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耳朵边嗡嗡作响,眼睛也看不清晰,脑袋里一阵黑一阵白,他逼迫自己转过身去找余醉,但一股猝不及防的剧痛突然在后脑炸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仁里撕出来。
  最后的意识是看到汪阳惊呼着朝自己跑来,他想伸出手,却直直地栽倒下去。
  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熟悉的人声,还有人把手搭在他额头上。
  “好烫,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是秦文在说话,语气很急。
  汪阳叹了口气:“吓着了,从小就这样,一吓着就发烧。”
  “肯定吓着啊,那场面我看着都害怕。”
  “我的错,奶凉了我想给他热一下,结果我前脚走,后脚楼下什么东西就倒了,那么大的一声,他听到就跑出去了。”
  “什么时候下来的?李善仁的话他听到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出去的时候你正往上跑呢。”
  陈乐酩此刻如果能开口,就会告诉他:全听到了。
  从李善仁说失忆两个字开始,包括后面的一切,他全都听到了。
  弟弟、失忆、真相、逼死……
  但力气不足以支撑他爬起来问清楚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意识很快陷入黑暗。
  再醒来是在一座山上。
  冬天的雪山,但并不荒凉。
  一小簇一小簇半融不化的雪,像斑秃病人的头发似的铺在山上。白雪的间隙中露出青黄相接的草,几只灰毛兔捧着两只小爪采草吃。
  山上种满了大树。
  又直又高的水杉、叶子飘零的红枫、几棵坠着黄澄澄的果实的柿子树,再往远,就是一片片望不到边际的白桦林。
  林中传来砍柴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有节奏,陈乐酩想去看看,下一秒人就“飘”进林中。
  一个农户打扮的男孩儿握着柴刀,背对他砍树。
  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站在那里像一株笔直的树苗。
  陈乐酩走过去,歪过头看他。
  比广告模特还要漂亮的一张脸,却有一对那么哀伤的灰绿色瞳孔。
  他一看就不爱笑,虽然只是在砍树但仍旧把脸板得很严肃。
  陈乐酩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很珍惜也很贪恋,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圈禁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喊声:“哥哥!哥哥!我今天超级厉害!”
  陈乐酩转过头,看到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墩朝自己跑来。
  真的很胖,怎么会这么胖。
  胖得一跑起来脸上的肉就跟着嘟噜嘟噜地颤,偏偏他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头小卷毛迎风招展。
  跟农户打扮的男孩儿截然不同,小胖墩身上穿着件很时髦的羽绒服,干干净净软软乎乎的,往那一站就挤出个圆圆的笑脸,“哥哥看!”
  他背过身去把屁股往上一撅,后面背着一小捆柴火,也就三五根的样子,却骄傲得不行,拍着胸脯说都是我砍的!然后就脸蛋红红地等待表扬。
  可惜哥哥并不想表扬,只点了下头。
  小胖墩不满意,围着他转圈,边转边嗡嗡响:“哥哥我厉害吗?是不是特别厉害?厉害的话哥哥要夸我一下!求求啦夸夸我吧夸夸我吧,小孩子被夸夸可以长得更壮!”
  哥哥张嘴就来:“你已经够壮了,赶上我俩了。”
  陈乐酩噗嗤一下笑出来,泪水却在眼中打转。
  小胖墩悲伤得不能自已,往那一蹲假装哭泣。
  哥哥十分温柔地给了他一脚:“爆厉害,行了吧,赶紧起来。”
  小胖墩一下子喜笑颜开,扑进哥哥怀里。
  哥哥把他放到自己脖子上,握着他两边脚踝。
  夕阳西下,树梢上的白雪变成金沙。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背着一大一小两捆柴火,慢悠悠地走向这山中唯一一座升着炊烟的房子。
  陈乐酩在原地驻足半晌,红着眼睛跟了上去。
  他也想再看看那炊烟。
  -
  夕阳落得很快,风也冷起来。
  陈乐酩跟在两个孩子身后,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吹就透的纸片。
  终于在晚霞铺天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家门前的小山坡,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半座山,一丛丛密匝匝的裹着夕阳的树,树旁挤着座低矮的木屋,木屋顶上袅袅升起一缕透明的白雾,隐隐能闻到烤红薯和炸猪油渣的香味。
  两个孩子跑下山坡,陈乐酩也跑下山坡。
  就看到木屋的烟囱“呼呼呼”往空中鼓风,一个老人围着围裙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盖帘还是什么的竹编东西往旁边树上一磕。
  小胖墩叫:“爷爷!”
  陈乐酩也叫:“爷爷!”
  爷爷看到他们,拿鼻孔出气:“都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啊!快洗手吃饭!”
  强忍在眼中的泪水一瞬间奔涌成河。
  陈乐酩气喘吁吁地停在老人面前,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在哭,一刻不停地哭,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老人穿的胶皮鞋上。
  老人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又把那气哼哼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还知道回来啊。”
  山中的日落美得像幅画,虽然有风但也不多冷。
  他们在木屋外头吃饭,也不摆桌子,就围着锅沿,各自捧着各自的碗。
  碗里是熬到浓稠的白粥,粥上卧着一颗咸鸭蛋,拿筷子尖轻轻一戳就流出大股金黄金黄的蛋油,浸润每一粒米,再拌上一把香香脆脆的猪油渣。
  小胖墩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猛猛吃,爷爷和哥哥就斯文得多,边吃边把自己的咸蛋黄夹给他。
  “不要不要!”小胖墩抱着碗躲开,“我够啦,吃太多咸的会变成小燕子飞走。”
  话刚说完就被哥哥一筷子把咸蛋黄硬塞进嘴里:“你这体形顶多算鹌鹑。”
  小胖墩气得哇哇大哭,哭到一半嘴里又被爷爷塞了个蛋黄。
  好香好香,香得他都忘记哭了,流着泪嚼起来。
  爷爷和哥哥都笑他,陈乐酩也跟着笑,只不过他的笑声发不出来,也没人听到。
  吃完饭后哥哥和小胖墩各自分到一段烤红薯,蹲在地上吃。
  陈乐酩跑过去蹲到他俩旁边举手,也想要一块。
  但爷爷看不到他,红薯也没有他的。
  他伤心又难过,急得团团转,一会儿转到爷爷面前大声喊,一会儿跑到哥哥面前挥挥手,一会儿气得给小胖墩儿一脚让他爱吃就使劲吃吧!
  爷爷忽然看了他一眼,陈乐酩瞬间老实下来,眼神躲闪着四处乱瞟,不敢再造次。
  “吃吧。”爷爷递给他一根好大好长的红薯。
  陈乐酩鼻腔里酸酸的,伸手去接,接不到。
  他的手伸出来是透明的,从红薯上穿了过去。
  又低头去咬,咬也咬不到。
  明明闻到香味就在那里,可怎么不管他怎么用力都吃不到嘴里。
  他急得哭起来,伸着两只手对爷爷比划,爷爷浑浊的眼中映出他的影子。
  “乖乖,你赶了很久的路吗?”
  陈乐酩的心疼得都要裂开了,拼命点头。
  爷爷说我们也要赶路了。
  陈乐酩问他们去哪,爷爷不说。
  三个人背上包袱踏上一条长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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