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69节
余醉反问他:“你想要的是这种效果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
李善仁疯了似的再扑过来,又被余醉一记板凳腿从另一个方向扇回酒柜上。
“没脑子的蠢货,你是不是被招待傻了?”
他不是爱拿别人的痛处取乐的人,他直接对着痛处捅刀。
“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三岁,你指望那么点破事就把我刺激得和你一样精神失常?”
小时候的遭遇确实给他留下过阴影,但阴影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后遗症也只是不吃鸡蛋。
至于说噩梦或者应激反应。
从来没有过。
余醉只在刚被爷爷带回家时,梦到过黑医和王长亮几次。
不是噩梦,而是很平静的梦。
画面昏暗虚幻,像ccd拍出的老照片,破旧楼道、橙色椅子、掉皮的墙面,没有什么恐怖的音乐,甚至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面色红润的王长亮和文质彬彬的黑医面对面数钱。
余醉并不是梦的主角,反而像一缕游魂飘到那个场景中。
他把这样的梦叫作记叙梦。
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情绪波动,作用只是记叙过去的人生。
他十岁以前,经常做记叙梦。
梦到他被穿着红裙子的妈妈抛弃,梦到他被爷爷掰开求救的手,梦到他蜷缩在王长亮家的半截棉被上伸着舌头舔下水道管缝里溢出的水。
后来这些梦渐渐被一只小手取代。
明明家里的床不算小,陈乐酩却总是睡到他身上。
一团五六岁大的热乎乎的小孩子,跟只德文猫似的横压在他脖子上给他当围巾,梦做到一半就感觉额头快被烤熟了,睁眼一看,陈乐酩正把手放在他脑门上给他擦汗。
“哥哥,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余醉想说我这是被你热的,但看到小家伙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又给憋了回去。
“没做噩梦,很普通的梦。”
陈乐酩不信:“梦到什么?”
余醉把梦的内容讲给他听,小家伙吓得扭头就把脑袋钻进被子里,只剩个屁股对着他:“这还不是噩梦吗,太可怕啦!爆吓人!”
真的很可怕吗?余醉不这样想。
他问过爷爷,什么是噩梦。
爷爷告诉他就是让人害怕的梦。
而他在做这些梦时并没有感觉到害怕,所以不认为它们是噩梦,但当他把梦中的场景讲述给爷爷、讲述给弟弟,他们却总会流着泪看他。
余醉想不明白。
那些事应该确实是恐怖的,可为什么他不感到害怕或痛苦?
后来他发现,恐惧这种情绪是一种保护机制,一种对自我的爱和怜惜。
人爱自己,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做噩梦时会感到恐惧并立刻惊醒。
余醉没有这种爱。
从出生开始,他那具因价值连城而遍体鳞伤的腔子里,装的就只有麻木、买卖和遗弃。
人类世界如烟花璀璨,而他的世界是一场悲惨的通关游戏,他的身体作为npc被困在游戏里,他的灵魂出离身体外漂浮在半空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经受这一切。
一个冷漠到连自己都不爱,对自己都没有半分怜惜的人,很难对所谓的苦难留下阴影,更难对一场梦境产生恐惧。
所以余醉活了将近三十年,直到弟弟自杀前,从没做过噩梦。
“你以为我这些年过得和你一样糟糕吗?”
“你以为我像你恨我那样恨你?”
余醉轻嗤一声,站起来:“做什么白日梦呢,你也配?”
嘴里的糖吃光了,他的耐心也耗尽了,随手拿起身后的椅子一脚踹断,攥着半根椅子腿。
“你表现良好减刑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狱我也知道,之所以没在监狱门口就把你宰了是因为我懒得搭理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余醉一脚踩在李善仁头上,握着椅子腿猛刺下去。
“因为他是你弟吗!”
动作一顿,余醉的瞳孔短促地缩了一下。
李善仁张开大嘴癫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怎么不动手了?”
“来呀,弄死我呀!”
“弄死我今晚你弟就会收到不下十封邮件,你猜那些邮件里写的什么?”
余醉定了几秒,缓缓放下手中的棍子
李善仁知道自己赌对了,肩膀颤抖着笑得特别猖狂。
“你是不怕我了,但你总有怕的,是人都会有恐惧,3037,不要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可以摆脱我的控制!现在就给我准备十亿美金和一条游轮!不然我马上让你弟知道真——”
话没说完,余醉一把攥住他的脖子掼在地上,掰开嘴巴,婴儿手臂粗的棍子直接捅进他嘴里!
“你当你在威胁谁。”
劈裂的木头,竖着无数根尖锐的倒刺,就这样一节一节碾进人的喉管。
李善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股巨力撑开撕裂,裂成一条条口子,每条口子里都卡着一片向下切割的木刺,脑袋被迫向后垂直90度,嘴里直直地插着那根棍子。
鲜血混着口水一股股地往外喷涌,他双眼暴凸,嘶声惨叫,像条死鱼似的拼命翻腾,两条腿在第地上疯狂踢踹,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不相信余醉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你……你不怕……你弟……知、知道……”
“怕。”余醉面无表情地把木棍捅到最深,“所以才要永绝后患。”
言听计从受人摆布从不是他的人生信条,他对付威胁的手段只有一个,以暴制暴。
陈乐酩就是他弟弟这件事,在枫岛根本算不上秘密。
每年春节余醉都会带弟弟回家过年,很多人是看着陈乐酩在他手里长起来的,不说当年一起跑船的叔伯兄弟,光是迷路海码头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谁是他们家小少爷。
知道但没一个人多嘴,都要归功于他那个开膛手的名号。
“我以为你是抓住了我多大的把柄才敢单枪匹马地闯到这里叫嚣,等半天原来就这个。”余醉瞬间觉得无聊透顶,浪费时间,一脚踹出他嘴里的木棍。
几颗大牙混着一股鲜血飞溅出来,李善仁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邮……件……我、我已经发了……”
余醉没什么反应:“所以呢?”
“叮叮叮叮——”
楼上休息室里,陈乐酩正仰着脸让汪阳给自己处理眼下的伤口,忽然听到一串来信通知,拿过手机一看,居然收到十几封邮件。
“谁啊一口气给我发这么多。”
他随便点开一封,空白的。
他暗道奇怪,又点开第二封、第三封……十几封全点开,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只有屏幕顶上弹出一条提示:检测到多条骚扰广告,已为您智能拦截。
“哇!好智能。”
“什么呀?”汪阳问他。
“骚扰广告,说是帮我拦截了,谁拦截的?后台吗?”
“对啊,后台不就是干这个的。把眼睛闭上,给你喷药。”
“嗷。”陈乐酩闭上眼睛,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余醉那边怎么样了,还不该处理完吗?”
“估计快了,他耐心一向很差。”
“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就一个小杂碎。”
“可我怕他受刺激,这才刚好没几天。”陈乐酩愁得两条眉毛撇成个八字。
汪阳闻言像听了什么笑话:“哎呦我的少爷,你当他是什么人啊,说受刺激就受刺激,这世上能刺激到他的事就那一件。”
“嘶!好疼。”陈乐酩被蛰痛的药水喷在伤口上,疼得往后一躲,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小药瓶。
“啪嗒”一滴殷红的药水砸到地上,变成一滴血。
李善仁趴在那滩血上,双手双脚都被秦文绑得结结实实。
余醉刚审完人,正在吧台后洗手。
就听那早该断气的人还在挣扎:“你们不能杀我……”
秦文都烦得够呛,“你有完没完?”
“呵呵呵……”李善仁奄奄一息地笑着,“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活下来……我不能死……”
他那只仅剩的眼睛死不瞑目似的大睁着,语气缓慢地念出几个字。
“太平公馆……订婚典礼……体检报告……”
余醉猛地抬起头,眼底一层骇人的红斑。
一瞬间泛起来的,猩红的颜色几乎盖住他灰绿的瞳孔,紧接着他整个人开始震颤、呼吸不稳、下颌咬紧,额头上爆出一层浮凸的青筋,脖子上最粗的那根血管狠狠鼓动了两下。
他透过面前的镜子死死瞪着趴在地上的李善仁,眼中透出股要杀人吃肉的阴狠。
他这副样子秦文太熟悉了。
熟到即便曾见过那么多次依旧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浑身血液逆流到头顶,干巴巴地劝说:“冷静点儿,二哥,乐乐还在楼上,你会吓到他……”
余醉转过身,歪着头。
令人窒息的阴森感铺天盖地地向前蔓延。
秦文垂在腿边的手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