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63节
完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把汤锅打翻,把余醉扯到水池前,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吐,手卡进他嘴里时有脓状的血流出来。
“你干什么啊……”
陈乐酩红着眼,跑去给他拿药。
一串血沫顺着余醉的嘴角滴到台面上,他只来得及给汪阳发了条消息:别让他过来我发病了
然后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第36章 我只有两个人
“烫伤药……烫伤药……”
陈乐酩捧着一手血冲出厨房,站在门口慌不择路地不知道该往哪走。
他不知道烫伤药在哪儿,他没去过这间酒吧除开休息室和厨房以外的任何地方,但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指引着他,右拐、下楼、左拐、跑到走廊尽头,推门进去。
这是余醉的储物室。
三排储物柜,第一排放文件资料,第二排放废弃玩具,第三排放应急药品,所有柜门都是关的,但陈乐酩却像有透视眼一般清晰清楚地知道里面有什么。
没时间给他深究这其中的缘由,他从角落里扯过把椅子,冲向第三排储物柜,站上去打开最顶上的柜门:一卷纱布、一包药粉、一瓶绿色药水,和他脑袋里预想的画面一模一样。
抄起来抱进怀里,他转身就要往椅子下跳,余光突然瞥到一道影子。
定睛一看,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小汪哥……”
陈乐酩鼻子一酸,就像终于找到主心骨一样,“小汪哥,余醉他、他刚才……”
“咔哒”,汪阳反手把储物柜的门锁上了。
“怎么了?”汪阳还是笑着的,嘴角向上扯动,但眼皮却没弯下一丝弧度,边朝陈乐酩这边走边伸手来接他:“别爬那么高,小心摔倒。”
陈乐酩感觉被他碰到的手臂竖起一层汗毛。
“余醉他喝汤,突然很急地喝汤,烫到了……”
“烫到了啊,小事,我看看你找了什么药。”
汪阳全程抓着他的手,对着他笑,也不拿药,只说我一会儿帮你交给他。
陈乐酩急了:“别一会儿了!现在就去!我们一起去!”
刚迈出去一步就被横在身前的手臂挡住。
陈乐酩一愣,看一眼汪阳,又看一眼锁住的房门,忽然用力扇开他的手。
“砰!”地一声手背重重砸在柜门上,汪阳疼得直吸气。
果然啊,小少爷软趴趴这么久,让人真以为他是个人畜无害的面团子了,但一涉及到哥哥的事,面团子瞬间变回手榴弹。
“你拦我?你不想让我去?为什么!”
陈乐酩退后一步,瞪着汪阳。
汪阳失笑:“这是他的意思。”
陈乐酩脸上的表情裂开一道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啊。”
陈乐酩疼得喉头一哽:“我知道……”
几分钟前他刚亲眼见过。
很狼狈,很难看,就像对自己的行为失去掌控的痴呆病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
没人规定余醉就不能狼狈,不能难看。
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面。
他见到余醉的第一眼觉得他是天仙,是一座强大又静默的山,山不会受伤,山更不会流泪。
可是后来慢慢明白。
风呼不就是山的痛哭?
只是人们听不出他哭声里的痛苦,反夸赞气势磅礴。
“知道你还问为什么。”
汪阳甩甩被砸疼的手,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哼一声,慢悠悠开口。
“因为他爱你啊,他不愿意你看到他这么不堪的样子。”
陈乐酩刚才见到的,不过是余醉发病的先兆,等他真发起来会比这严重得多。
会瘫倒、会呕吐、会舌根僵硬说不了口、会四肢麻痹浑身抽搐、甚至还会失禁。
汪阳知道,余醉就是死都不愿意陈乐酩看到他这幅样子。
不是出于自尊或面子,而是不能,不可以。
当一个家只有两个人,两个人还都是孩子时,大的那个会理所当然地成为小的那个的依靠。
哥哥是弟弟的天,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神仙不会在信徒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那会让信徒的信仰崩塌。
天一旦塌了,安全感就会随之消失。
陈乐酩再遇到困难第一反应就不是: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而是:我哥也解决不了该怎么办。
“我不会嫌弃他……也不会觉得他不好看……”
陈乐酩低下头,抬手抹着眼睛。
“我就是,我心疼,我想给他上药,再晚他喉咙里肯定烫得更厉害,你都不知道那汤有多……”
“好啦好啦。”汪阳一屁股坐地上,把陈乐酩也拉下来。
“秦文已经上去了,救护车也在来的路上,放心吧,等他整理好自己会第一时间叫你过去。”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车声,陈乐酩想过去看看,被汪阳强硬地拉回来。
“我隔着窗户看一眼都不行吗?我就看一眼……”他抓着汪阳的手,眼红鼻尖也红,嘴巴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汪阳叹气:“你看了又要心疼。”
说话的功夫车已经开走了。
陈乐酩抿抿嘴巴,垂头丧气地滑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把那几瓶烫伤药排来排去。
“他自己都没说过爱我……”
爱这个字对陈乐酩来说太重了。
爱代表责任,代表绑定,代表两人一起度过长久的时间,熟知彼此的过去,舔舐彼此的伤口。
而他被这些排斥在外,所以他只敢说喜欢。
“他不说你就感觉不到吗?”
汪阳看着他,眼底很黑很沉。
他没有的东西,他连自己都不给的东西,因为你要,硬是挤出来给你了。
乞丐没有黄金,就把心剖出来镀金身。
陈乐酩捧着那颗镀金的心脏,恨不得按进自己胸腔里藏好。
“我要是感觉不到就不会疼了。”陈乐酩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轻轻忽闪,“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我要爱他。”
汪阳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化为深深的叹息。
他心想:你说你爱他,可你几乎害死他了。
夜风吹开窗,吹着他的长发和陈乐酩的卷毛,地上的小绿瓶滚动起来,骨碌碌滚到秦文手边。
他给余醉上完药,把人用安全带绑好,一脚油门踩到底,连闯了三四个红灯。
余醉双眼紧闭,瘫在副驾里抽搐,下巴和脖子上全都是混着脓血的呕吐物。
怕他咬到舌头,秦文还在他嘴里塞了只瓷勺。
车载蓝牙在播放来电铃声,咚一声响后有个女人开口:“哪位?”
秦文:“劳拉医生,是我,余醉发病了,我带他去南山。”
南山郊区私人医院,是余醉关押李哥的地方,也是他关押自己的地方。
陈乐酩自杀半个月后,他离开心理治疗中心,搬进这家医院,劳拉担任他的主治医生。
他在医院住了17天,发病7次,一次比一次凶险。
最开始劳拉还以为他这些症状是术后感染引起的癫痫,或者高烧惊厥。
直到一天晚上,仪器显示他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的情况下,人却突然病发。
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上一秒还闭着眼睡觉,下一秒就疯了似的去扯自己的舌头。
他舌头刚缝好没几天,还不能用嘴巴进食,每天靠营养针维持生命。
怕伤口再被撕裂,还特意给他戴了束缚器,细金属丝和纯黑皮带做的,类似大型犬的止咬器,用绳子牢牢地禁锢在脸和耳朵两侧。
没想到他发病时直接把束缚器的绳子勒断了,手伸进嘴里去扯自己的舌头。
汪阳和秦文跳上病床压住他,余醉双眼暴凸,哽着脖子,血一股一股地从嘴角流出来,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是我害死他的……我该死……我不该说那句话……”
那时劳拉才明白,症结在他心里。
弟弟赴死之前留给他的那封遗书,击溃了他的全部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