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照片上的柏明丞对着他笑。
“再见。”栾也说。
从墓园出来,栾也看了一眼时间,准备穿过街道去另一边打车。
不早不晚,到家的时候天应该还没黑……
栾也穿过路口,对面有车按了一下喇叭。栾也抬头看了一眼,顿住脚步。
过了几秒钟后,他走了过去。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驾驶位上柏明川平静无波的脸。
“好久不见。”柏明川说。
第63章
树影透过落地窗,倒映在餐桌上。这个时间段不是饭点,餐厅里没有人,只有靠窗坐着的柏明川和栾也。
“怎么今天就来墓地?”柏明川问。“忌日还有一段时间。”
现在再听对方随口提起这两个字,栾也居然非常平静,吃了几口东西才开始回答。
“想来就来了。”
“nora说你还去看了妈妈。”
“你说她生病了。”栾也看着他。
“她身体一直不好。”柏明川语气从容,“下次可以等我一起去。”
栾也笑了笑,没说话。
“这段时间玩得怎么样?”柏明川问。
“挺好的。”
“几个月没有吃药,抽时间约医生看看。”柏明川说。“需不需要继续治疗。”
“不用。”栾也说。“我觉得我比以前好多了。”
他拒绝得如此明确,柏明川放下刀叉,终于抬眼去看栾也。
对方报以回视,表情看起来很淡然。
“这次出去回来,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柏明川说。
“是吗?”栾也笑了一下。
“可能因为我谈恋爱了。”
落地窗外斑驳的树影被风吹得有些摇晃,柏明川刀叉在盘边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长响。
在交错不明的光线里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向栾也。
“什么?”
“我谈恋爱了。”栾也回望着他,重复了一遍。“这次回国认识的。”
柏明川注视着栾也,一时间没再开口。
太长时间没有见过对方,他才发现栾也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扎在脑后,露出完完整整一张脸,看起来从容自若。
不过除去这三个月的时间,再往前追溯,很早以前,柏明川对于栾也的印象其实并不深。
栾也来到柏家的时候,柏明川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在家里住。偶尔回家一趟,也不怎么关注这个和自己弟弟同龄的,住在家里的外人。
直到后来他发现对方在和柏明丞谈恋爱。
他并不关心自己弟弟的性取向,有很多时候他不关心任何人,一度因为约会三次以后仍然记不住女朋友的长相和名字而分手。但出于兄长的责任或是其他原因,他还是和柏明丞聊了聊,让他谨慎考虑感情问题,不要出格。
柏明丞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长篇大论了自己和栾也是真心恋爱,又在恳求柏明川在保密的同时,以后有事多替自己照顾栾也。
“照顾他?”柏明川失笑。“算了吧,他比你聪明多了。”
在柏明川心里,栾也这种借着和自己弟弟谈恋爱,顺理成章留在美国学习和工作的手段确实非常厉害。
柏明川没把柏明丞的话当一回事,直到对方出事。
发现栾也自杀那天,柏明川把他一路送到医院,对方的血流到自己的衬衫上,透过衣料渗透到自己的皮肤。柏明川看着救护车上的人,对方看起来好像能被风折断。
柏明川猜测,他想要得到什么?
脱离危险后,他把栾也转到精神类医院。某天医院打电话过来,说栾也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拒绝治疗,拒绝进食。洗手间的门被锁死了,医院担心强行开门会出问题,希望他能过来一趟。
柏明川那个时候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赶到加州时已经非常晚了,医护围满了一个房间,敲了很多次门试图沟通,但栾也依旧待在洗手间里。
直到柏明川穿过人群,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栾也,出来。”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候柏明川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他让所有人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门内的栾也。
柏明川开口道:“柏明丞离开之前让我照顾你,你这个样子,让他怎么想?”
柏明川问:“还是你觉得这柏明丞会开心一点?”
大概半分钟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栾也穿着病号服,浑身湿漉漉的,从里面看着柏明川。
栾也声音很哑:“柏明丞让你照顾我?”
“对。”柏明川把手按在门上,以命令的口气道,“出来换衣服,然后吃药。”
几秒钟后,他感受到栾也抵着门的力气松懈下去,任由柏明川把门打开。
这扇在众人面前关了一整天的门,在柏明川的手上被轻易推开了。
因为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和喝水,栾也看起来精神非常差。他对着柏明川伸出手,在碰到柏明川衣角的时候,他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柏明川转头看向他。
门全部推开,柏明川看见栾也的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甚至有些奇异的感受。
柏明川小时候养过一只加纳利犬,攻击性很强的斗犬,非常凶悍,甚至咬伤过训犬师。柏明川花了非常长的时间来圈养它,最后让它服从自己的指令,变得忠诚无比且唯命是从。
全家人里,只有柏明川能够驱使它,让它真正成为了自己专属的宠物。
那种成就感是无以伦比的。
可惜后来那条狗在柏明川高中时病死了。
让栾也听话好像更加容易,只需要一个柏明丞的名字,就能够解决一切情况。
柏明川开始尝试,逐渐熟练,紧接着得心应手。
柏明丞不会希望你这样——这句话柏明川运用得很熟练,从治病,到工作,到后来生活种种。
柏明川非常清楚栾也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处境,也完全洞悉栾也对于柏明丞和柏家人的愧疚。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一种关怀的姿态,成为了栾也人生实际的使用者。
不是操控,而是使用。
在栾也治病的那些年里,他使用着栾也的人生。
甚至后来不需要替柏明丞,柏明川已经可以用这种关怀控制栾也的任意一个方面。
不要做没意义的事——不要试图去尝试新的爱好,新的朋友,新的爱人。
其实你不适合摄影——不要天南地北,去我不能掌控的行程。
为什么总让爱你的人担心——不要脱离我的范围,最好永远待在我的视线之内。
后来栾也的病情好转,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的时候开始自己决定工作和生活。
有自主意识是件很麻烦的事,但柏明川又找到了新的办法。
只要栾也生病,就没办法控制情绪和状态,他又会变得不安,脆弱,不需要柏明川要求,就会把自己关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不出门,像是当初关在洗手间里一样。
栾也不是没有察觉到,柏明川隐藏在关心下逐渐过度的控制欲。但疾病和愧疚,以及对方多年的照顾,让他下意识地躲避一切挑开矛盾的可能,选择了沉默。
沉默着在命运的海浪里随波逐流,甚至连离开都像浮木的漂泊。
这就是柏明川所希望的。
柏明川希望栾也永远保持那天打开门时,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如同漂浮在茫茫海水里找不到方向的浮木,只有拽着自己才能找到方向。
柏明川喜欢,甚至享受这种被对方当做救世主,或者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
他也确实享受了很多年栾也生病时惊惶、暴躁、沉默、痛苦的,作为浮木挣扎着,只能依靠他一个人的岁月。
直到樊青出现了。
他对栾也说,你应该是一棵树。
“消失了两个多月,回来告诉我你谈恋爱了?”柏明川放下餐具,语气冷淡。“谈了多久?”
栾也飞快算了算时间:“认识两个月,谈了一个月。”
柏明川忍不住嗤笑:“这应该算艳遇。”
“还打算继续谈,没考虑过分手,大概率能过一辈子。”
栾也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清爽的花果香里,他笑了笑:“我觉得这叫谈恋爱。”
片刻后,柏明川问:“所以呢?”
“我打算回国了。”栾也说。
“房子和工作室都是你的,里面的所有东西我都不要,你看着让人处理。”
柏明川冷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这些年我赚的钱都在那张工作卡里,nora知道。”栾也继续往下说,“大概七位数,密码是明丞的生日。你拿一部分给nora做她的奖金,这些年她挺辛苦的。剩下的留给你,还有柏阿姨。”
说这些话的时候,栾也面色平静如潭。柏明川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对方这次和以前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