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熟悉的嗓音从黑雾内传出, 沐羽皱紧了眉毛，看着沈胜迈步从阵法中走出。他表情轻松，俨然闲庭信步一般，缓步走到沐羽身前，微微垂眸, 注视着跪于阵法之中的沐羽：“阿羽……”
“别拿你的脏手碰他！”
沈霜当即暴起怒喝。
沈胜动作顿住，指尖停在快要触碰到沐羽脸庞的地方, 斜眼看向沈霜。沈霜冷笑回望, 只道：“死人就给我滚进地狱里，老老实实变成别人写的一页纸，不要想着肖想活人了！”
“身位后代。就是这么跟自己祖宗说话的么？”沈胜叹了口气，“真是不肖子孙。”
“自己当自己的祖宗, 倒给你演上了。”沈霜讥讽，“怎么, 是在这大阵里的这么多年，让你无聊到发疯了吗？”
“阿羽，你告诉我，现在的小辈，火气都是这么大的么？”
“滚！”沈霜怒道。
沐羽听着他们一人一句, 心底已经明白了大半。可他依然觉得难以接受——为什么沈胜会是沈霜？而沈霜竟然曾经是沈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胜冲沐羽笑了一下，说，“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虽然说起来很麻烦。不过既然你也已经轮回转世了这么多回，那解释起来还是可以轻松一些的。”
“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认为所有你轮回转世过的沐羽，都依然是你。那所有轮回转世过的我——”
“我不是你。”沈霜冷冷打断他道。
“好——”他并未生气, 而是凝视着沐羽，“那就所有轮回转世过的沈霜，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你一直记着。为什么轮回转世了的沈霜，就不能依旧是沈霜呢？”
第131章 大结局（十九）
沐羽一时间脑子嗡嗡作响。
“……什么意思？”
他嗓音发涩道。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阿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些哄你的话也好，唬你的话也罢……全都是骗局。正因为那灯是你亲手养过的, 知晓你的心性，才屡屡如此引诱。若你今日死在此处，便是如了它的愿。过去你我二人的苦心谋划，也定然毁于一旦。”
梦境中那个“沐羽”和对方交谈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他的脚步顿住，下意识扭头回看了一眼。
沈霜呼吸几乎凝滞, 唇色苍白。他艰难瞧着沐羽，见他眸光移来, 一瞬间呼吸急促, 眼中噙泪：“小师叔……”
心中防线忽然再也维持不住了，轰然坍塌。
他张了张口，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可终究还是偏过了头，低声说：“可我总要走的。”
“是留是走, 只在你一念之间。”沈胜道，“若你一切都还记得……”他骤然失声, 默然片刻，转过身去，“当我没说吧。”
“赢霜与我，果然魂出一体。”
他轻笑一声，淡道：“便是轮回转世了……也永远只会爱上同一个人。”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沐羽惊觉回头，却被沈霜扑倒在地。大股鲜血从他身上伤口崩出，濡湿了沐羽袍袖。
“沈霜！”沐羽急怒道。
“小师叔……”他却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沐羽，忽地泪如雨下, “小师叔……别丢我、别丢下我一个……求你了……带上我好不好……好不好……若你走了，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只要有朝一日我想起来这些，我一定让他们给你陪葬……你真的放得下心吗……放得下心让我独活吗……”
“……”
“求求你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况且他还是亲自把他养大的人。
“……你最开始，是想怎么办的？”
“……”他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敢置信的喜色，泪挂在脸颊，带着沙哑的嗓音反而迟疑了起来，“……我、最开始是想解开大阵的封印……把小师叔分散在这里的残魂取走，用以补全。再以大阵中封存的灵力为引……帮小师叔魂魄归位。”
他顿了顿：“……师叔的魂魄本来就有残缺，全靠离魂盏强行拼凑，才能附于人身……但后来又被御神所伤，只余几魄，只能温养在器物之内，我没有办法。”
“那大阵呢？”沐羽接着又问，“这里面封印着的东西呢？”
“……”他嗓音微微干涩，“……我会处理。”
“要怎么办？”
沈霜抬眸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师叔在意这些……比我的命还要重要。赢霜与沈胜本也是我一半魂魄，无非是吃与被吃的关系。沈胜心仪小师叔，自然没有与我敌对的必要，我需要担心的便只剩下了赢霜……”
“……我不准。”
“小师叔……！”他的声调陡然拔高，表情哀切，“只是一点风险、有一点点风险而已……！不会出事的、真的不会出事的！我只是解开法阵，后面的事情我也一一会去处理……要杀我也好，要剐我也罢，你相信我、相信我真的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好不好……”
沐羽看着他的眼睛：“……我担心的是你。”
他瞬间失声。
“你过去在沐家的时候，有看到过那个‘沐羽’的记忆吗？”沐羽低声问，“……我看到过，我看过那时候赢霜的眼睛。他后悔得几乎疯了。他被关在这下面……上千年，日日夜夜做着他被‘沐羽’封印那一天的梦。真的只是有一点点风险吗？”
“……师叔。”他却是垂眸笑了一下，“你知道吗……距离上一次听见你说关心我的话，我自己都快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是十年吗？”
“……”
“死前能听见师叔关心我，我很开心。”他亲了沐羽一下，“师叔不是也骗过我吗，骗我说没事的……说没关系，让我放心。为什么却不愿意让我也骗一下师叔，非要把这些事情都挑明了呢？”
“……沈霜。”沐羽从齿间逼出他的名字，“若我不问，你就一个字也不打算说吗？”
“左右师叔也这般骗过我。”他轻笑出来，笑声却多少显得有气无力，“我也骗师叔一次。一人一次……扯平了，好叫师叔此生都忘不了我，再也无心去惦记喜欢其他人。”
沐羽霍然起身。
他被带的趔趄一下，深深喘气，却是默不作声抱紧了沐羽，唇落在沐羽的颈上，一点一点地吻着。气息渐渐下移，沐羽脑中忽地浮现出他之前那些孟浪之言，浑身僵硬，只得低声喝道：“……沈霜，放手！”
“那小师叔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沐羽说，“我不会再与你商议此事，此事没得商量。”
“……”他微微咬住唇，渗了血。
“密室怎么解？”沐羽又问。
“……”他看了沐羽一眼，偏开头。
沐羽无意再与他争辩，下定了决心。可他方才迈出一步，沈霜即刻又如慌了神一般，急切地攀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苦苦道：“小师叔、我错了……你别这样……”
沐羽扯开袍袖，从他身边径直而过，走到密室机关前：“可是此处？”
“师叔……！”他惶急道。
“想来就是这里。”沐羽解开机关，迈步而出。滔天热浪转瞬燎至眼前，灼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赢霜！”
他高声喊道：“赢霜！你可还记得，有人不想你死！”
火焰骤然停驻在他的面前。
熔岩凝化成人型，从几乎烧灼成白地的池子中逐渐爬出一具漆黑的身体。他微微抬眼，双眸血红，一如过去曾将沐羽困死在每一夜噩梦中的模样：“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沐羽这次却已经释然：“是，死了。”
他怔住。
“不管如何，以后不会有人再困着你了。”沐羽说，“你想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而我亦是过去之人。”
此人在此被困千年，只是没死而已，神志却早已疯癫。那个‘沐羽’留他一条活路，让他在此处赎罪。可坚固的封印早已磨灭了人的理智，只剩下状如野兽的执念。
大阵封印已解，就算强行以他性命为代价，补齐余下封印，也仅仅只能多维系数十年。若无人帮忙梳理地脉，化去封印内溢出的污染之物，封印消散只是早晚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再自私一回吧。
“赢霜。”
他轻声道：“……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眼前人血红的眸微微缩了缩。
他看着沐羽，无声地张了张口，目光扫过沐羽脸庞。沐羽往前一步，想离他更近一些，但他反而瞬间失了分寸，一步步后退：“你是……是——”
“小师叔——！”
沈霜从密室中挣扎着闯出：“我不要你来保护、我不需要……不需要！赢霜、你不是想活吗？不是想要夺舍我吗？好！我的身体给你了！你来，来啊！看我们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
火焰化作的漩涡霎时扩散至整个空间，热浪滔天。爆发的熔岩淹没了眼前人身体，沐羽不由怒极，回头道：“你做什么，沈霜！”